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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我大概不是……但不管怎樣,過去就有人向我說心裡話。無論男女,即使不怎麼要好、甚至素不相識的人都向我公開心裡非同一般的秘密。怎麼回事呢?又不是我想問那些事。”

  瑪麗在腦袋裡咀嚼他的話,然後說道:“總之,愛麗對你說出心裡話了?”

  “嗯。心裡話,或者不如說是個人話題。”

  “比方什麼?”瑪麗問。

  “比方……對了,比如家人的事。”

  “家人的事?”

  “比方說。”高橋說。

  “那裡邊也包括我嘍?”

  “是啊。”

  “具體說來?”

  高橋約略考慮了一下該怎麼說。“比如……她想和你更要好些。”

  “想和我更要好些?”

  天黑以後 第十一章(3)

  明白金槍魚三明治不再有了之後,小貓一扭身子從瑪麗膝頭跳到地面,箭也似的跑到灌木叢里去了。

  “和淺井愛麗說話時我忽然心想,”高橋說,“她對你怕是始終懷有自卑感那樣的東西,從相當早以前。”

  “自卑感?”瑪麗問,“愛麗對我?”

  “是的。”

  “不是相反?”

  “不是相反。”

  “何以見得?”

  “就是說,作為妹妹的你總是能夠準確描繪自己想搞到手的東西的圖像,該說No的時候能夠明確說出口來,能夠以自己的步調穩穩地行事。可是淺井愛麗做不到。圓滿完成別人交給的任務、滿足周圍,似乎從小就成了她的工作。借用你的話說,就是努力當好白雪公主。不錯,大家是交口稱讚,但那東西有時是很累人的,我想。在人生最關鍵的時期未能完整確立自己這一存在。自卑這個說法如果過於強烈,說羨慕你也未嘗不可,總之。”

  “愛麗那麼對你說的?”

  “不,是我搜集她話語的周邊信息,此時在此地想像的。我想不至於偏離多少。”

  “不過,我想其中有所誇張。”瑪麗說,“的確,同愛麗相比,我或許某種程度上活得自立一些,這我知道。但作為結果,位於這裡的現實的我是那麼渺小,幾乎什麼力量也沒有。知識不夠用,頭腦也沒什麼了不得。長相不漂亮,沒什麼人拿我當一回事。那麼說來,就連我也沒有完整確立自己這一存在。在這狹小的世界上,時常覺得腳下搖搖晃晃——這樣子的我到底哪裡值得愛麗羨慕呢?”

  “對於你,眼下還像是在準備期,輕易得不出結論,大概是需要花時間的那個類型。”

  “那個女孩也才十九歲。”瑪麗說。

  “那個女孩?”

  “在‘阿爾法城’的房間裡被不相識的男人痛打一頓、衣服也被全部剝走、赤身裸體流血的中國女孩。蠻漂亮的女孩!可她所在的世界並沒有什麼準備期,沒有人考慮她是不是需要花時間的類型。對吧?”

  高橋默然承認。

  瑪麗說:“看第一眼我就想和她成為朋友,非常非常想。假如我們在另一場所另一時間見到,我們肯定會成為好朋友。我是很少對誰懷有這種感覺的,很少,或者不如說根本沒有。”

  “唔。”

  “可即使我再那麼想,我們所處的世界也有天壤之別。那無論如何都是我無能為力的,無論怎樣爭取。”

  “是啊!”

  “只見了一小會兒,又幾乎沒有交談,但我覺得那個女孩現在徹底留了我身上,好像成了我的一部分。倒是表達不好。”

  天黑以後 第十一章(4)

  “你可以感受到那個女孩的痛楚。”

  “有可能。”

  高橋在沉思什麼,而後開口道:“只是我的一個念頭——你看這麼想怎麼樣,就是說,你的姐姐在另一家類似 ‘阿爾法城’那樣的地方——哪裡不知道——遭受無謂的暴力,發出無聲的呻吟,流著看不見的鮮血。”

  “在比喻意義上?”

  “大概。”高橋說。

  “你和愛麗說話時得到了這樣的印象?”

  “她獨自懷有各種各樣的煩惱,無法順利前行,需要幫助,而且正以折磨自己的方式表達那種心情——較之印象,這更是確切無誤的事情。”

  瑪麗從長椅上站起,仰望夜空,之後走到鞦韆那裡坐下。黃色旅遊鞋踩動枯葉發出的乾巴巴聲音很誇張地迴響在四周。她像確認鞦韆的粗繩強度似的在上面摸了一會兒。高橋也欠身離椅,踩著枯葉走到瑪麗身旁坐下。

  “愛麗現在睡著,”瑪麗坦白似的說,“睡得很深很深。”

  “大家都睡著,這個時間。”

  “不是那個意思,”瑪麗說,“我是說愛麗不想醒來。”

  天黑以後 第十二章(1)

  凌晨3時58分

  白川工作的辦公室。

  白川在桌前一邊思考什麼一邊把帶橡皮擦的銀色鉛筆挾在指間團團轉個不止。和淺井愛麗醒來的那個房間裡掉在地板上的鉛筆一模一樣,印有veritech的名字,筆尖磨禿了。玩弄片刻,他把鉛筆放在筆盤旁邊。筆盤裡排列著六支同樣的鉛筆。其他鉛筆都尖得不能再尖。

  他開始做回家準備。把要帶回的文件裝進褐色皮包,穿上西裝上衣,洗漱袋放回衣帽櫃,把旁邊地板上的大號購物袋拿到自己桌上。他在椅子上坐下,一件一件取出購物袋裡的東西檢查。那是他在“阿爾法城”從jì女身上剝走的衣服。

  奶油色薄質風衣。紅色高跟鞋,鞋底已經磨偏。帶水晶珠飾的深粉色圓領毛衣。繡花辱罩。藍色緊身裙。黑色長筒襪。色調不夠諧調的粉色三角褲,鑲有廉價化纖花邊。這些衣服給人的印象與其說是性感,不如說是令人悲傷的種類。辱罩和三角褲沾有黑乎乎的血跡。廉價手錶。黑色人造革手袋。

  白川拿在手裡一一檢查,臉上自始至終浮現著“這樣的物件為什麼會在這裡呢”的神色。含有微量不快的詫異表情。他當然整個記得自己在“阿爾法城”房間裡的所作所為。即使想忘,右手的疼痛也會使他想起。儘管如此,這裡的一切在他眼裡又都是幾乎不具有正當含義的東西。無價值的廢棄物。本來不該侵入他的生活的勞什子。可是檢查作業仍在冷靜而認真地持續著。他在發掘不遠的過去的寒傖的遺蹟。

  他掰開手袋的卡口,把裡面的東西一古腦兒倒在桌上:手帕、紙巾、隱形眼鏡、口紅、眼線筆,以及其他幾種零碎化妝品。潤喉糖。小瓶凡士林和袋裝保險套。止血塞兩支。對付無賴漢的小型催淚彈(對白川來說,幸好她沒有時間從手袋中取出)。廉價耳環。急救繃帶。裝有幾粒口服避孕藥的小盒。褐色錢夾,錢夾里裝有三張他一開始遞給的萬元鈔、幾張千元鈔和若干零幣,此外有電話卡、地鐵卡、美容室優惠券,沒有任何足以判明身份的東西。白川略一躊躇,抽出鈔票塞進後褲袋。反正是自己給的錢,物歸原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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