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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東京一所女子短期大學畢業後,由於在“本田”任要職的伯父的介紹,得以在這家汽車銷售店做工。雖不能說工作富有刺激性,但畢竟被賦予責任,有一定的幹頭。直接擔任售車業務員並不再她的職責範圍內,不過業務員傾巢而出的時候,她也能得體的回答來店客人的諮詢。在旁邊看著業務員的做法,她自然而然學到了推銷竅門,掌握了必要的專業知識,也能熱情地解說“ODYSSEY”那讓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是小麵包車的操縱靈活程度。各種車型的燃油費可以全部脫口而出。說話方式也相當巧妙,嫵媚的笑臉足以消除客人的戒備心理,甚至能夠看透客人的為人和性格,自如地轉換戰術。有好幾次推進到離成功只差一步的地步。但遺憾的是,到了最終階段,必須交給專職人員來談。因為她沒有被賦予隨便降價、決定以舊換新貼額度或給予選擇優惠的權限。即使她大部分談成了,最後也要由負責銷售的人出來拍板。說起她的報酬,至多是由那個摘桃子的人從個人角度招待一頓午餐。

  她時常心想:如果讓我推銷,肯定車銷得更多,銷售店的整體業績也比現在好。只要真心干,銷量保准比大學剛畢業的年輕業務員高出一倍。然而誰都不肯說“你很有推銷素質,讓你整理文件和接電話太可惜了,往下干業務員如何?”這就是所謂公司體制。業務員是業務員,文員是文員。一旦定下分工框架,沒有特殊情況就不會推倒重來。況且,她也沒有拓展領域、努力積累履歷的願望,相比之下,還是九點到五點做好工作、一天也不少地利用年度帶薪休假、悠然享受個人生活更符合她的性格。

  在工作單位她至今仍使用婚前姓名。最主要的理由是懶得向相識的顧客和其他客戶一一解釋該姓的原因。名片也好胸卡也好出勤卡也好,寫的都是“大澤瑞紀”。大家都叫她“大澤”、“大澤小姐”或“瑞紀小姐”、“瑞紀姑娘”。每有電話打來,她都說“是的,我是‘本田PRIMO’XX銷售店的大澤”。不過,這並非因為她拒絕使用“安藤瑞紀”這個名字,只是覺得向大家解釋起來麻煩,因而拖拉著繼續使用婚前姓氏罷了。

  丈夫也曉得她在工作場所繼續使用舊姓(因為偶爾向工作場所打過一次電話),但沒提出異議,似乎認為她在自己工作的地方用什麼名字,那終究是她的權宜性問題。道理一旦講得通,舊不再說長道短,這種表現說舒心倒也舒心。

  自己的名字從腦袋離消失,沒準是什麼大病的徵兆——這麼一想,瑞紀不安起來。例如身患阿爾茨海默氏症的可能性也是有的。而且,世間存在著意想不到的疑難絕症,譬如肌無力症、亨廷頓舞蹈病等等。近來她剛剛知曉之類棘手病症的存在。另外,她聞所未聞的特殊病症世上也為數不少,而那些病症的最初徵兆一般情況下氏及其細微的。奇妙然而細微——例如橫豎想不起自己名字等等……即使是在這麼想著的時間裡,莫明其妙的病巢說不定也正在身體某個地方靜靜地、一步步地擴展地盤。這使她憂心忡忡。

  瑞紀去一家綜合醫院講了自己的症狀。但問診的年輕醫生(此人臉色蒼白,疲憊不堪,與其說是醫生,莫如說更像患者)沒有認真對待她講的情況。“那麼,名字以外還有想不起的事情麼?”醫生問。沒有,她說,眼下想不起來的只有名字。“唔——,這樣子大概屬於精神科範圍吧!”醫生以缺乏關心和同情的語氣說,“如果出現日常性想不起自己名字以外的事情的症狀,屆時請再來看我。到那一階段做專門檢查好了。”言外之意彷佛在說有很多苦於更嚴重症狀的人來這醫院,我們為那些人整天忙得天昏地暗,而有時想不起自己名字這點事豈不怎麼都無所謂,那又礙什麼事呢?

  一天,她在翻閱同郵件一起送來的品川區政府公報時,看到一則報導,說區政府開了一間“心之煩惱諮詢室”。報導很短,若是平常也就看漏了。上面說由專門諮詢員低費接受個人面談,每周一次。凡是十八歲以上的品川區居民皆可自由參加。對個人信息嚴格保密,儘管放心。區政府主辦的諮詢機構能有多大作用,現在雖難以判斷,但不妨一試。去也沒有損失,瑞紀心想。汽車經銷行業固然不休周末,但平時請假比較自由,對得上區政府安排的日程(此日程對於在一般時間段工作的人來說相當不夠現實)。由於要求事先預約,她往有關窗口打了電話,得知費用每三十分鐘兩千日元。這個程度她也支付得來。她定於星期三下午一時前往。

  按時去設在區政府三樓的“心之煩惱諮詢室”一看,原來那天除了她,前來諮詢的人一個也沒有。“這個項目是匆忙設立的,大概一般人還不知道,”負責接待的女性說,“都知道以後,估計會很擁擠。現在空閒,您夠幸運的。”

  諮詢員是個名叫坂木哲子的小個子女性,胖的甚為愜意,四十五六歲,短髮染成亮麗的褐色,舒展的臉上浮現出惹人喜歡的微笑。淺色夏令西式套裙,有光澤的絲綢襯衫,仿珍珠項鍊,平底鞋——較之健康咨導,看上去更像附近助人為樂性格開朗的阿姨。

  “說實話,丈夫在區政府的土木工程科當科長,”她很不見外地自我介紹道,“也是因為有這層關係,得以順利獲取這裡的補助,開了這間區民諮詢室。您是這裡的第一位來訪者,請多關照。今年海沒人聚來,有時間,儘管隨便說吧,不用急。”說話方式非常悠然自得,沒有急促感。

  “請多關照。”瑞紀說道。心裡卻在琢磨:此人真的能行?

  “不過,我具有作為咨導員的正式資格,經驗也夠豐富,這點您放心就是——就像坐在一艘巨輪上一樣放鬆身心。”對方好像聽到了瑞紀內心的話語,笑吟吟地補充道。

  坂木哲子面對金屬辦公桌坐著,瑞紀坐在雙人沙發上。沙發很舊,似乎是最近從某處倉庫里拉來的。彈簧有氣無力,灰塵味兒弄得鼻孔略略發癢。

  “按理,如果有向陽的躺椅什麼的,氣氛就像個咨導機構了,但眼下只能找到這個。畢竟是衙門,不管辦什麼手續都囉嗦,‘通融’那玩意兒是不起作用的。不中意吧,這種地方。下次保證弄個多少好一些的來,今天只好受委屈了。”

  瑞紀把身體沉進古董般的沙發,有條不絮地講出自己日常性地想不起名字一事。講的時間裡坂木哲子只是不斷默默點頭,既不發言,又沒有驚詫表情浮現出來,甚至附和也不好好附和一聲。除卻專心傾聽瑞紀的講述並時不時若有所思地蹷起眉頭,她的嘴角自始至終都漾出宛如春日黃昏時分的月亮一般的隱隱約約的微笑。

  “定做一條刻著自己名字的項鍊是個很好的主意。”瑞紀講完後,咨導員開口這樣說道,“你的應對措施毫無問題。首先要切切實實地儘量減少其不便,這比什麼都要緊——沒有異乎尋常地懷有罪惡感或一味沉思或驚慌失措,而是現實地採取對策。你這人非常聰敏。而且,這條項鍊非常別致,也十分協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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