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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平把手指插進她的頭髮。他沒有回答貴理惠的問話,岔開問道:“那是為何?”

  “你是問為何我沒有和你成家的念頭?”

  “嗯。”

  “介意?”

  “多少。”

  “和一個人結成日常性的深入關係,這在我做不到。不但和你,和誰都一樣。”她說,“我打算把經理百分之百集中在自己現在做的事情上。如果和誰一起進入日常生活,或感情深深陷在對方身上,就有可能做不成了。所有,現在這樣即可。”

  淳平就此想了想說:“就是說不希望心被擾亂?”

  “是的。”

  “心被擾亂,就要失去平衡,可能給你的職業帶來嚴重障礙。”

  “一點不錯。”

  “為了迴避這樣的風險而不同任何人共同生活。”

  她點一下頭:“至少在從事眼下職業的期間。”

  “不能告訴我那是怎樣的職業?”

  “猜猜看。”

  “小偷。”

  “NO.”貴理惠嚴肅回答,隨後開心的展開笑容,“倒是不同凡響的猜測,可小偷不早上出動。”

  “Hit man.”

  “Hit person.”她糾正道,“總之NO.怎麼想起的都這麼駭人聽聞?”

  “是法律允許範圍內的工作?”

  “當然,”她說,“完完全全在法律允許範圍內進行。”

  “秘密搜查官?”

  “NO.”她說,“此話今天到此打住。還是聽你講你的工作好了。能講一下你現在正在寫的小說?在寫什麼?”

  “眼下在寫短篇小說。”

  “什麼故事?”

  “還沒寫完,中途休息。”

  “如果可以,想聽一下中途休息前的情節。”

  聽得她這麼說,淳平沉默下來。他規定自己不把沒寫完的小說內容講給別人。這類似一種jinx.話一旦出口,某種事物就會像晨露一樣消失,微妙的含義就會變成單薄的舞台背景,秘密不再成為秘密。但是,在床上用手指梳理著貴理惠的短髮,淳平覺得對她說出來也未嘗不可,反正這幾天也卡在什麼上面寸步難行了。

  “用第三人稱寫的,主人公是個女性,年齡三十四五。”他開始講述,“一個技術不錯的內科醫生,在一家大醫院工作。獨身,和在同一醫院工作的四十五六歲的外科醫生保持秘密關係。對方已有家室。”

  貴理惠想像那個人物。“她可有魅力?”

  “我想有充分的魅力。”淳平說,“但不如你。”

  貴理惠笑著吻在淳平脖子上:“這個麼,是正確答案。”

  “需要正確答案的時候,自然還以正確答案。”

  “尤其床上。”他說,“她休假獨自旅行,季節正是現在這個時候。住在山谷一家小型溫泉旅館,沿著山谷里的一條河悠然散步。她喜歡觀察鳥,尤其喜歡觀察翠鳥。在河灘散步時發現了一塊奇妙的石頭,黑里透紅,滑溜溜的,形狀似曾相識。她當即看出,原來是腎臟形狀。畢竟是專家。大小、色調、厚薄都和真腎臟一模一樣。

  “於是,她拾起腎臟石帶回。”

  “不錯,”淳平說,“她把那石頭帶回醫院自己的辦公室,作鎮尺使用。大小正適合壓文件,重量也恰到好處。”

  “氣氛上也適合醫院。”

  “正確。”淳平說,“不料幾天後,她發覺一個奇妙的現象。”

  貴理惠默默等待下文。淳平為使聽者著急而停頓有頃。不過並未有意為之,說實話,往下的情節尚未形成。故事就卡在這裡動彈不得。他站在沒有路標的十字路口,環顧四周,絞盡腦汁,考慮故事的進展。

  “到了早上,那塊腎臟石的位置移動了。下班前她把石頭放在桌面上。她生性循規蹈矩,總是限定在同一位置,然而一天早上石塊竟在轉椅坐墊上。也有時在花瓶旁邊,有時在地板上。她首先以為增加錯了,繼而懷疑自己的記憶系統出了什麼毛病。因為門鎖著,房間誰也進不來。當然門衛有鑰匙,可門衛已工作很長時間,不至於擅自進入他人辦公場所。況且,每晚侵入她的辦公室,動一下作鎮尺用的石塊位置,又有何意思可言呢?房間裡其他東西都沒變,什麼也沒丟,什麼也沒動過,惟獨石塊位置變了,這使得她百思莫解。你怎麼看?為什麼石塊在夜裡改變位置了呢?”

  “腎臟石具有自己的意志。”貴理惠淡淡地說。

  “腎臟石到底能有什麼意志呢?”

  “腎臟石想搖晃她,想一點點花時間搖晃。那就是腎臟石的意志。”

  “為什麼腎臟石想搖晃她呢?”

  “這——”她嗤嗤笑了,“石塊想搖晃醫生的意志。”

  “不是跟你開玩笑。”淳平以不耐煩的語氣說。

  “那不是你來決定的麼?畢竟你是小說家嘛!而我不是小說家,只是聽者。”

  淳平蹷起眉頭。由於全速開動腦筋,太陽穴深處隱隱作痛。或者喝酒過量也未可知。“思緒清理不出來。我這個人,不面對桌子實際動手寫成文章,情節就動不了。再等一等可以麼?這麼說的時間裡,覺得好像可以寫下去了。”

  “可以可以。”說著,貴理惠伸手拿過白葡萄酒杯,喝了一口。“等著就是。不過這個看來非常有趣。腎臟石怎麼樣了呢——作為我很想知道結果。”她翻過身,把形狀姣好的辱房貼在他的側腹。“跟你說,淳平君,這世界上大凡一切都是有意志的。”她透露秘密似的低聲說道。

  淳平困意上來了,沒辦法應答。她出口的話語在夜間空氣中失去了作為句子的形狀,混雜在葡萄酒輕微的芳香中,悄然抵達他意識的深處。

  “例如,風有意志。我們平時在生活中注意不到這點,但有時候我們不得不注意。風帶著一種意圖包圍你、搖晃你。風知曉你心裡的一切。不僅風,什麼都這樣,石塊也是其一。它們對我們一清二楚,徹頭徹尾。某個時候來了,我們有所感知,我們只能與之和平共處。我們接受它,並且活下去、走向縱深處。”

  此後五六天時間,淳平幾乎閉門不出,伏案敘寫腎臟石的故事。如貴理惠所料,腎臟石繼續靜靜搖晃著那位女醫生。一點點花時間,而又堅定不移地搖晃。傍晚和情人在都市賓館不知名的一室匆忙交合時,她把手悄悄放在對方後背,用手指摸索其腎臟的形狀。她知道自己的腎臟石潛伏在那裡。那腎臟是深埋於她情人體內的告密者。腎臟在她手指下緩緩蠕動,向她傳遞腎臟的信息。她同腎臟對話、交流,手心能夠感覺處它的滑潤。

  女醫生逐漸習慣了夜夜改變位置的黑漆漆的腎臟石的存在,將它作為自然之物接受下來。即使石塊在夜間移往什麼地方,她也不再驚詫。每次到醫院上班,她都在辦公室的某處找到那塊石頭,拾起來放回桌上,這成了自然而然的日常性習慣。她在辦公室的時間裡,石塊一動不動,老老實實停在同一位置,猶如在向陽處熟睡的貓。她鎖門離去後,它馬上醒來,並開始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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