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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沉默不語。

  “但是,還不止這些。”惠理說。

  “不止這些?”

  “嗯。老實說,我捨棄你不單單是為了阿柚。那只是表面上的理由。歸根到底還是因為我膽怯了。我缺乏身為女人的自信。我明白再怎麼喜歡你,你大概都不會理睬我。我以為你心裡大概向著阿柚,才能那樣毫不留情地割捨你。就是說,那也是為了割斷對你的感情。假如我有一丁點的自信和勇氣,而不是無聊的自尊心,我想不管出現什麼情況,我大概都不會那樣冷酷無情地拋棄你。那時候的我,腦子一定出毛病了。真的對不起你。真心向你道歉。”

  片刻的沉默。

  “本該早點這樣向你道歉。”惠理說,“道理我很清楚,可是怎麼都做不到,因為我感到很羞恥。”

  “我的事情,你就別介意了。”作說,“我總算度過了最危險的時期,也算成功地獨自游過了黑夜的大海。我們大家各盡其力,活過各自的人生。而長遠地看,就算那時我們作出不同的判斷、選擇不同的行動,只怕最終——儘管可能有點誤差——還是會落到與今天相同的田地。我有這種感覺。“

  惠理咬著嘴唇,想了一下,然後說:“嗯……有件事你可以告訴我嗎?”

  “不管什麼都行。”

  “如果那時我下決心向你表白,說喜歡你,會讓我做你的戀人嗎?”

  “冷不丁當面跟我說,我大概不敢相信吧。”作說。

  “為什麼?”

  “因為我不敢想像竟然有人喜歡我、想做我的戀人。”

  “你很溫柔,冷靜又穩重,而且那時就有了自己的活法。還長得帥。”

  作搖搖頭。“我那張面孔無聊透頂。我從來沒喜歡過自己的臉。”

  惠理微笑著說:“也許吧。沒準是你的臉無聊透頂,沒準是我的腦子不太正常。至少對一個傻頭傻腦的十六歲少女來說,你夠帥了。我當時想,要是能有像你那樣的男朋友該多好。”

  “而且我還沒有個性。”

  “只要活著,誰都有個性。只是有的人顯而易見,有的人不易看清。”惠理眯起眼睛,直直地注視作的臉,“那麼,答案怎麼樣?會讓我做你的戀人嗎?”

  “那還用說。”作說,“我非常喜歡你。跟被阿柚吸引的意義不同,我強烈地被你吸引。假如那時你向我敞開心扉,我想當然會跟你成為戀人。我們肯定能相處得很好。”

  兩人應該會成為親密的戀人,享受濃烈的性愛。作暗想。自己與惠理肯定有許多可以分享的東西。儘管乍看性格很不一樣(作靦腆又口舌笨拙,惠理愛交際又喜歡饒舌),但都喜歡動手製作有形有意義的東西。但他覺得這種兩心相依的時期大概不會太久。隨著時間的流逝,惠理和他追求的東西不免產生分歧。他們只有十幾歲,大概都會朝著各自追尋的方向一點點成長,而前進的路上不久就會迎來分歧點,自此便分道揚鑣。他們應該不會大吵大鬧,也不會彼此傷害。自然而平穩地分手。最後,作大概繼續在東京建造他的火車站,而惠理與愛德華結婚,輾轉來到芬蘭。

  這樣的事即便發生也不足為奇。有很大的可能性。這樣的經歷對兩個人的人生絶不會起到負面作用。就算不再是戀人關係,大概也能變成好朋友。然而一切在現實中並沒有發生。兩人身上實際發生了完全不同的情形。如今這個事實有大於一切的意義。

  “哪怕是假話,你這麼說,我還是很高興。”惠理說。

  “不是假話。”作說,“在這種問題上,我絶不信口開河。我和你一定會度過美好的時光。沒有這樣實在遺憾。我打心底這麼想。”

  惠理微笑起來。那微笑中沒有挖苦的色彩。

  作想起自己經常做有阿柚登場的春夢。在夢裡,惠理也會出現。她們兩人總是如影隨形。然而作在夢中刺精時,卻總是she在阿柚體內。一次也沒在惠理體內she過。那也許具有某種意義。不過,這種話不能告訴惠理。無論多麼坦率、多麼推心置腹,有些事仍然不能說出口。

  思考這種夢境時,作會覺得哪怕阿柚聲稱遭到他強姦(還懷上了他的孩子),他也無法斷言那就是編造,跟自己毫不相干。儘管只是夢中的行為,但他總覺得自己也有責任。不,不單單是強姦這件事。阿柚遇害一事也是如此。興許在那個五月的雨夜,是自己內部的某種東西,在自己都沒察覺的情況下趕到濱松,扼住了阿柚像鳥兒般纖細美麗的脖頸。

  作眼中浮現出自己敲著阿柚的房門,口裡說著“開開門好嗎?有話跟你說”的情形。他身穿濕淋淋的黑色雨衣,飄散著沉重的夜雨氣息。

  “作?”阿柚說。

  “我有話無論如何都得告訴你。非常重要的話。所以我才趕到濱松來。要不了很長時間。開開門吧。”他說,接著對著緊閉的門繼續說下去,“事先沒聯繫就直接趕來,很抱歉。但要是事先聯繫,你肯定一開始就不願見我。”

  阿柚猶豫一陣,默默地取下安全鏈。作的右手緊緊攥著一根帶子。

  作的臉不禁扭曲了。為什麼一定要有這種無聊的想像?為什麼我一定得扼住阿柚的脖子?

  當然,根本沒有非這樣做不可的理由。作從來沒有想殺人的念頭。然而說到底不過是象徵性的,也許他曾經試圖殺害阿柚。自己的內心究竟潛伏著何等濃重的黑暗,連作也一無所知。他只知道阿柚心中大概也潛藏著屬於阿柚的濃重黑暗。而且那黑暗或許在某個地方,在地下極深的去處,與作的黑暗一脈相通。而作扼住她的脖子,也許正因為她希望這樣。作或許在那一脈相通的黑暗中聽見了她的希望。

  “你在想阿柚的事情吧?”惠理問。

  作答道:“我以前一直認為自己是個犧牲者,毫無道理地遭受了殘酷的對待,因此深受心靈創傷,毀掉了應有的人生。老實說,我恨過你們四個。心想為什麼偏偏就我一人遭此大難?但說不定事實並非如此。也許我不單是個犧牲者,同時還不知不覺給周圍的人造成了傷害。或許又由於反作用力,反過來傷到了我自己。”

  惠理一句話也不說,凝視著作的臉龐。

  “而且,也許是我殺了阿柚。”作坦率地說,“那天夜裡,去敲她房門的也許就是我。”

  “在某種意義上。”惠理說。

  作點點頭。

  “在某種意義上,也是我殺了阿柚。”惠理說完,將臉扭向一側,“那天夜裡,去敲她房門的也說不定是我。”

  作望著她曬得很好看的側影。那微微上翹的鼻子,他從前就喜歡。

  “我們每個人都背負著這樣的歉疚。”惠理說。

  風好像暫時停息了,白色窗簾一動不動。小艇的咔嗒聲也聽不見了。唯有鳥嗚聲傳人耳際。是奏出從未聽過的奇異旋律的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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