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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喜道:"錢我是不在乎,可是你在三個月里,准能回來嗎?"家樹道:"我怎麼不回來?我還有許多事都沒有料理哩!而且我今天晚上走,什麼東西也不帶,怎麼不回來呢?"說著,便在身上掏出那張電報紙來,因道:"你看看,我母親病了,我怎能……"鳳喜按住他的手,向著他微笑道:"難道我還疑心你不成?你不要我,乾脆不來就是了,誰也不能找到陶宅去挨上幾棍子。可是我心裡慌得很,怎麼辦?"於是就牽了他一隻手按在胸前。果然隔著衣服,兀自感覺到心裡噗突噗突亂跳。

  當下家樹便攜著鳳喜的手到屋子裡去,軟語低聲的安慰了一頓,又說:"關壽峰這人,古道熱腸,是個難得的老人家。回頭我到那裡去辭行,我就拜託拜託他常來看看你們。你們有什麼事要找他幫忙,我知道他准不會推辭。"鳳喜道:"你留下這些錢,大家有吃有喝,我想不會有什麼事。和人家不大熟,就別去麻煩人家了。"家樹道:"這也不過備而不用的一著棋罷了,誰又知道什麼時候有事?什麼時候沒事呢?"鳳喜點點頭。

  家樹把各事都已安排妥當了,就是還有幾句話,要和沈三玄說,恰是他又上天橋茶館去了,只得下午再來一趟。在沈家坐了一會,就到幾個學友寓所告別,然後到關壽峰家來。

  家樹進了院子,只見壽峰光了脊樑,緊緊的束著一根板帶在腰裡。他挺直著一站,站在院子當中,將那隻筋紋亂鼓著的右胳膊,伸了出去。秀姑也穿了緊身衣服,把父親那隻胳膊當了槓子盤。四周屋檐下,男男女女,站了一周,都笑嘻嘻地望著。秀姑正把一隻腳鉤住了她父親的胳膊,一腳虛懸,兩腳張開,做了一個飛燕投林的勢子。她頭朝著下倒著背向上一翻,才看見了家樹,噗的一聲,一腳落地,人向上一站,笑道:"喲!客來了,我們全不知道。"壽峰一迴轉身來,連忙笑著點頭,在柱上抓住掛的衣服穿了,因道:"這後門鼓樓下茶鋪子裡,咱們又湊付了一個小局面,天天玩兒。他們哥兒們,要瞧瞧我爺兒倆的玩藝兒,今天在家裡,也是閒著,一高興,就在院子裡耍上了。"那些院子裡的人,見壽峰來了客,各自散了。

  壽峰將家樹讓到屋子裡,笑道:"老弟台我很惦記你。你不來,我又不便去看你。今天你怎麼有工夫來了?今天咱們得來上兩壺。"家樹道:"照理我是應該奉陪,可是來不及了。"於是把今天要走的話說了一遍。壽峰道:"這是你的孝心,為人兒女的,當這麼著。可是咱們這一份交情,就讓你白來辭一辭行,有點兒說不過去。"家樹道:"大叔是個灑脫人,難道還拘那些俗套?"一句未了,秀姑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出來,便笑問道:"樊先生這一去,還來不來呢?"家樹道:"來的。大概三個月以內,就回來的。因為我在北京還有許多事情沒有辦完呢。"秀姑道:"是呀!令親那邊,不全得你自家照應嗎?"她說著這話時,就向家樹偷看了一眼,手上可是拿了茶壺,預備去泡茶。家樹搖手道:"不必費事了,我今天忙得很,不能久坐了。三個月後再見吧。"說著起身告辭,秀姑也只說得一聲"再見。"當下壽峰握了他的手,緩步而行,一直送到胡同口上,家樹站住了,對壽峰道:"大叔!我有一件事要重託你。"關壽峰將他的手握著搖撼了幾下,注視著道:"小兄弟,你說吧。我雖上了兩歲年紀,若說遇到大事,我還能出一身汗,你有什麼事交給我就是了。辦得到辦不到,那是另外一句話。但是我決不省一分力量。"家樹頓了一頓,笑道:"也沒有什麼重大的事,只是舍親那邊,一個是小孩子,她的大人,又不大懂事。我去之後,說不定她們會有要人幫忙的時候。"壽峰道:"你的親戚,就是我的親戚,有事只管來找我。她要是三更天來找我,我若是四更天才去,我算不是咱們武聖人後代子孫。"家樹連忙笑道:"大叔言重了。送君千里,終須一別,請回府吧。我們三個月後見。"壽峰微笑了一笑,握了一握手,自回去了。

  當家樹坐了車子,二次又到大喜胡同來的時候,沈三玄還沒回來。鳳喜母女倒是沒有以先那樣失魂落魄的。家樹道:"我的行李箱子,全沒有檢,坐了一會,就要回去的。你們想想,還有什麼話要說的嗎?"鳳喜道:"什麼話也沒有,只是望你快回來,快回來,快回來!"家樹道:"怎麼這些個''快回來''?"鳳喜道:"這就多嗎?我恨不得說上一千句哩。"家樹和沈大娘都笑起來了。沈大娘道:"我本想給大爺餞行的,大爺既是要回去收拾行李,我去買一點切面,煮一碗來當點心吧。"家樹點頭說了一句"也好",於是沈大娘走了。

  屋子裡,只剩鳳喜和家樹兩個人。家樹默然,鳳喜也默然。院子裡槐樹,這時候叢叢綠葉,長得密密層層的了。太陽雖然正午,那陽光she不過樹葉,樹葉下更顯得涼陰陰地,屋子裡卻平添了一種淒涼況味似的。四周都岑寂了,只遠遠的有幾處新蟬之聲,喳喳的送了來。家樹望了窗戶上道:"你看這窗格子上,新糊了一層綠紗,屋子更顯得綠陰陰的了。"鳳喜抿嘴一笑道:"你又露了怯了,冷布怎麼叫著綠紗呢?紗有那麼賤!只賣幾個子兒一尺。"家樹道:"究竟是紗,不過你們叫做冷布罷了。這東西很像做帳子的珍珠羅,夏天糊窗戶真好!南方不多見,我倒要帶一些到南方去送人。"鳳喜笑道:"別缺德!人家知道了,讓人笑掉牙。"家樹也不去答覆她這句話,見她小畫案上花瓶里插著幾枝石榴花,有點歪斜,便給她整理好了,又偏著頭看了一看。鳳喜道:"你都要走了,就只這一會子,光陰多寶貴。你有什麼話要吩咐我的沒有?若是有,也該說出來呀。"家樹笑道:"真奇怪!我卻有好些話要說,可是又不知道說哪一種話好。要不,你來問我吧。你問我一句,我答應一句。"鳳喜於是偏著頭,用牙咬了下唇,凝眸想了一想,突然問道:"三個月內,你准能回來嗎?"家樹道:"我以為你想了半天,想出一個什麼問題來,原來還是這個。我不是早說了嗎?"鳳喜笑道:"我也是想不起有什麼話問你。"家樹笑道:"不必問了,實在我們都是心理作用,並沒有什麼話要說,所以也說不出什麼話來。"二人正說著話。家樹偶然看到壁上掛了一支洞簫,便道:"幾時你又學會了吹的了?"鳳喜道:"我不會吹。上次我聽到你說你會吹,我想我彈著唱著,你吹著,你一聽是個樂子,所以我買了一支簫一支笛子在這裡預備著。要不,今天我們就試試看,先樂他一樂好嗎?"家樹道:"我心裡亂得很,恐怕吹不上。"鳳喜道:"那末,我彈一段給你送行吧。"家樹接了母親臨危的電報,心裡一點樂趣沒有,哪有心聽曲子!鳳喜年輕,一味的只知道取自己歡心,哪裡知道自己的意思!但是要不讓她唱,彼此馬上就分別了,又怕掃了她的面子,便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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