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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隱達笑道:“我現在不是很好嗎?我扎紮實實幹自己份內的工作,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我也沒有別的野心了。說到底,不過是為了謀生。”

  陶凡點頭說:

  “淡一點好。但人生就是一張紙,一捅破,就什麼意思也沒有了。你吃的是國家俸祿。就得好好兒替老百姓辦事。什麼叫事業?現在這些人,只把頭上的官帽子看作事業。”

  關隱達沒想到陶凡今天會講這些話。老人家退下來多年了。從來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也許人越老,心裡就越落寞,過去很多事情都湧來眼前了。

  媽媽喊吃飯了。翁婿倆洗了手,回屋裡去。陶凡每餐都喝杯黃酒,關隱達也陪著喝上一杯。陶陶已說過多次了,要請個保姆照顧爸爸媽媽,可老人就是不肯要。陶凡退下來後,只想清淨些,就把保姆都辭掉了。

  吃過晚飯,稍坐會兒,陶陶就說要回去了。她每次都想多陪老人說說話,可通通得學習,只好早早動身。出了小院,關隱達說:“走大路吧。”他猜走小路說不定就會碰著下山來拜碼頭的。儘是熟人,見著不好。

  (五十五)

  有幸坐上財政局長這把交椅的,不是市委書記的鐵哥們兒,就是市長的大紅人。王洪亮是代市長萬明UJ的把兄弟,西州無人不曉。孟維周想,王洪亮既然想去證券公司,自然先同萬明山商量過了。他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再說王洪亮平時在孟維周面前也常走動,還算個聰明人。最近又是關鍵時期,孟維周想同萬明山儘量默契些。

  萬明山自從上次去省委黨校學習半年回來,就經常喜歡用個詞:動態平衡。大概是他聽哪位教授說的。萬明山的知識體系中,所謂動態平衡,可能是最高構成。他同孟維周的關係就是一種動態平衡。他多數時候都聽孟維周的,有時也暗自叫叫板。

  他手下有好些死心塌地的兄弟,卻又經常要他的兄弟們多同孟維周聯繫。他知道哪幾個位置自己可以安排,哪幾個位置得孟維周說了算。萬明山長孟維周十歲,光是縣委書記就幹了十二年。像他這種資歷的人,能同孟維周面子上過得去,已經很不錯了。

  西州有些幹部感念張兆林、宋秋山和周一佛,他們任用幹部放得開,提拔了很多人。孟維周就是張兆林重用的,萬明山卻是宋秋山栽培的。可是,到了孟維周手上,拿著就難辦了。

  再像三位前任書記那樣用幹部,西州幹部就只好出口國外。

  內銷肯定不行,哪裡都想用當地幹部,資源有限啊。用幹部就像漲工資,算是剛性支出,只能漲不能降,而且要保證必要的漲幅。

  陶凡時代,工資漲得慢,幹部提得更慢。孟維周感到為難,生怕自己還在任上,人們就拿他同陶凡作比了。最近他的壓力更大,畢竟是僧多粥少。

  王洪亮想去證券公司,這無意間給孟維周一個新靈感。他想乾脆派些幹部去企業掛職,可以暫時緩解用人矛盾。但僅僅派幹部到本市企業,就沒法把這個舉措的意義弄得重大。最好也派些幹部去省內外大企業。這就得依靠省委協調了。他思考了兩天,先不同市委其他領導商量,就給張兆林打了電話。張兆林很讚賞孟維周的想法,說派黨政幹部去企業掛職鍛鍊很有必要,這是新時期幹部隊伍建設的一條新思路,省委表不支持。你們需要派幹部去省內或省外哪些企業,我負責出面做作。通完電話,孟維周還沒來得及同萬明山商量,張兆林又打了電話過來,說是他同省委組織部研究過了,決定把西州派幹部下企業掛職鍛鍊作為省里試點。孟維周聽罷更是興奮,明白這都是張兆林有意栽培他的意思。

  孟維周有了尚方寶劍,便找來萬明山商量,卻不講已經向張兆林匯報過了,也沒講省里準備拿西州試點的事。他打算過幾天再說去。萬明山原是很精明的,立即就明白孟維周的用心,暗自佩服:此人年紀輕輕,手法老成,必成大器。卻不點破,只正經道:“孟書記這個提議很好,我表示贊同。黨政幹部中間,真正懂經濟工作的同志不多,同發展市場經濟的新形勢不相適應。我建議市委組織部好好擬個方案。派哪些同志去,要定標準。組織部提個初步名單,請孟書記先過目,再交市委常委會研究。有必要的話,我也可以先看看。我的意見是這個事情要從速辦理。”

  孟維周聽了,就知道萬明山猜著了他的意思;他想萬明山提出要先看看名單,顯然也想利用這著棋做點兒文章。那麼這篇文章就兩個人共同做吧。孟維周自然也不說穿,微笑著點頭:“好吧,我同組織部打招呼。派出去的人員,我倆先把個關。王洪亮同志想去證券公司掛職,我看可以考慮。”

  萬明山說:“我同意孟書記意見。這事王洪亮同志向我也匯報過。”

  這回組織部的工作效率很高,不出一個星期,《中共西州市委關於選拔優秀中青年幹部下企業掛職鍛鍊的決定(糙稿)》就出來了。組織部長親自把糙稿送到孟維周桌上。孟維周提筆就把標題中的“下”字改作“到”字。並批示道:一個“下”

  字,說明我們幹部的思想觀念還沒有徹底轉變。我們再也不能高高在上,以為到企業去就是“下去”了。相反,企業站在市場經濟最前沿,那裡有很多值得我們認真學習的東西。派幹部到企業去掛職,就是去鍛鍊,去當學生。這既是我們培養幹部的重要舉措,也是加強幹部作風建設的重要途徑。

  孟維周倒不太在意正文,只粗粗瞄了眼,就翻過去了。他是從來不給材料班子當語文老師的,審閱文件只提原則性意見。自己當年也寫過材料,知道領導逐字逐句修改文章是很可笑的事。他關心的是後面附上的選拔名單。名單中的人,有的他認識,有的就僅僅是個符號。他認識的人,個別感覺特別好的,就在名單後邊批道:建議換個人。

  孟維周最後批示:請送明山同志閱後,交市委常委會議研究。

  回頭看看那幾句關於“下”字的批示,孟維周竟暗自得意。可惜這份得意是沒法同人分享的,正是妙處難與君說啊!

  孟維周突然想起了關隱達。多年前,關隱達參加地委機關書法比賽,書寫的是張孝祥的一首詞,中間有句“妙處難與君說”。

  那回關隱達可是出盡風頭啊。孟維周當時只恨自己字太糟糕了,同是地委領導秘書,好沒面子的。他卻記死了詞中的一句:妙處難與君說。孟維周現在想來,憑關隱達的文才、幹才和為人,本可大展宏圖的,卻就那麼落寞下去了。正像拿破崙說的,戰局瞬息萬變。政界局勢也是如此。張兆林本是陶凡重用起來的,後來兩人的關係慢慢竟複雜起來了。誰都知道陶張二人很微妙,但誰都說不出個所以然。關隱達只因是陶凡的女婿,在西州就再也起不來了。孟維周其實很敬佩關隱達,無奈各奔其主,他也不好怎麼關照。

  孟維周當上地委書記後,頭個晚上就去拜訪了陶凡。陶凡言語上倒是熱情,直道小孟不錯,年輕人前程不可限量。孟維周做盡了謙虛狀,請老書記多提意見,多支持工作。陶凡只是打哈哈,說自己退下來多年了,觀念落後,見識過時,適應不了新形勢了。孟維周客氣著出門,陶凡在後面熱情打拱。夜風吹過,孟維周不禁打了個寒戰。他意識到陶凡看上去熱情,其實很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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