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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了桃嶺,沿小路蜿蜒而上,就到了那個幽靜的小院。關門閉戶的,像是好久沒住人了。關隱達每次上岳父家,都感覺這裡太冷清了。陶陶叫通通喊外公外婆。通通便叫道:“外公,外婆!”

  門開了,外婆滿面笑容。“爸爸呢?”陶陶問。

  媽媽說:“爸爸睡著。”

  陶陶便交待通通小聲些,別吵了外公。庭院裡有樹蔭,下面放有小凳。老小几口都坐在外面說話。陶陶媽說:“他外公最近老是容易瞌睡。一張報紙看不上半頁,就困’了。晚上又睡不好。老了。”老人家說著就嘆了起來。

  陶陶忙說:“沒事的,爸爸身體算好的。想睡就睡,想活動就活動,別勉強他。”

  媽媽搖搖頭:“你爸爸脾氣犟,聽不進我半句話。我要他每天下山去,同老人家一塊玩玩。他就是不肯去。最多清早打套太極拳,寫兩張字。餘下時間,守著報紙和電視。”

  陶陶寬慰媽媽:“媽你也不要擔心。爸爸好靜,隨他。”

  媽媽笑道:“有天我見他吃過早飯。就抱著本書看,心裡氣他,就逗他。我說老陶,告訴你個好消息。你爸爸認真聽著,問什麼好消息?我說,你好好讀書,會有意外驚喜。你爸爸又問,什麼意外驚喜?我說,聽說皇帝老子要招駙馬了。”

  陶陶笑出了眼淚,直問爸爸是什麼反應。說笑間,陶凡出來了。陶陶望著爸爸,仍是笑個不停。陶凡拍拍通通的腦袋。問:“告訴外公。他們笑什麼?”

  通通調皮道:“外婆說,外公招駙馬了。”

  陶凡只是笑笑,很慈祥的樣子。關隱達早起身搬了凳子招呼陶凡坐下,問:“爸爸身體怎麼樣?”

  “好哩。”陶凡說。

  陶陶和媽媽說家常,陶凡和關隱達只是聽著。通通坐了會兒,很沒意思。就進去看電視,說這會兒有動畫片。陶陶就說通通怎麼得了。都快上高中了,還這麼喜歡看動畫片。關隱達說孩子也太辛苦了,該讓他輕鬆一下。

  陶凡始終不說話,望著天邊的浮雲。他表情漠然。目光有些空洞。也許只有關隱達才知道,陶凡內心其實很孤獨。關隱達從來不點破這一層,他同陶陶都沒說過。免得她傷心。退下來的老幹部,多半都在老乾活動中心休閒。那裡可以打門球、搓麻將,也可以喝茶聊天。但是陶凡從來沒去過那裡。他當地委書記時,老幹部們多次建議,要修老乾活動中心。陶凡不同意,說財政太困難了,緩幾年再說。後來他退下來了,張兆林想照顧老同志的情緒,卻礙著陶凡,也沒修成。到了宋秋山手上,陶凡的影響力日漸減了,才修好了老乾活動中心。老幹部們現在越是玩得自在,越是聲討陶凡的不開明。他們說要是早些年修成活動中心,我們這些老傢伙都會多活幾年。

  當年陶凡本來有著很好的政聲,可是後來人們對他的評價慢慢就變了。關隱達能聽見的話就很讓人無奈了,那麼肯定還有很多更不堪的話他沒法聽說。人們把陶凡主政那十年,叫做陶凡時代。有些幹部很憤然,說陶凡時代,西州沒出人。他們說的人,專指大人物,就是張兆林、宋秋山、周一佛那個級別以上的大幹部。都說陶凡自己上不去,也不讓別人上去。說要想陶凡提拔個幹部,就像要割他的肉。這個也不成熟,那個也太稚嫩,就他陶凡一個人能幹。不像張兆林、宋秋山和周一佛,捨得用幹部,講義氣,夠朋友。好像只有他陶凡一個是馬列主義,別人都靠不住。結果怎麼樣?現在是人家張兆林、宋秋山、周一佛坐在主席台上講馬列主義,陶凡蹲在家裡打瞌睡!

  天近黃昏,陶陶幫著媽媽做晚飯去。陶凡起身,四處探尋著。關隱達問:“爸爸你要什麼?”

  陶凡說:“我想修修花木。”

  “剪子在這裡哩。我來弄吧。”關隱達拿來了剪子。

  陶凡說:“有兩把剪子,我倆一起弄吧。”

  兩人湊在一起,修剪著中華蚊母盆景。陶凡無意間就會流露出對女婿的信任、需要或是依賴。關隱達早就看出了這點,感覺很溫暖,又說不出心酸。陶凡微微有些氣喘,顯出力不從心的樣子。關隱達不好過多提醒陶凡保重身體,他知道岳父是不情願服老的。

  陶凡說:“昨天向天富來看了我。”

  “哦?向天富這個人不錯。”關隱達應道。向天富是位縣委書記,陶凡手上提的副縣長。向天富同關隱達私交一直不錯,便常來看看陶凡。陶凡像是隨意說起,心裡其實很高興。現在幾乎沒什麼人來看望他了。

  “舒培德同你還有往來嗎?”陶凡隨意問道。

  關隱達說:“談不上往來,只是他有時去我家裡坐坐。”

  陶凡說:“他是個聰明人,生意越做越大。可是偏愛往政界鑽,我不喜歡。他當了十多年省政協委員了,也不嫌厭煩!”

  關隱達說:“做生意的,有頂紅帽子,好辦些。他當年沒您支持,生意只怕做不得這麼大。”

  陶凡說:“我也沒什麼具體支持。多半是他自己拉著虎皮當大旗。”

  關隱達嘆道:“有人諷刺說,中國的經濟學,就是真正的政治經濟學。因為政治同經濟太密切了。您當年只是替舒培德的圖遠公司題寫了招牌,他的生意就興旺發達了。他能成為西州頭號民營企業家,省政協委員,應該說都搭幫您。一塊招牌,竟有如此神奇功效,只怕只有在中國才會發生。”

  陶凡說:“事情的經過你都知道,我當時的用意只是為了推動民營企業發展。”

  關隱達說:“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如果是現在,哪位領導替企業題寫招牌,中間文章就大了。”

  陶凡臉色陰了下,不說話了。他不想說得太實了,沒意思。最近西州很熱鬧的事,陶凡也毫不關心。關隱達好像從來沒聽陶凡提起過孟維周的名字。陶凡當地委書記那會兒,孟維周才大學畢業,跟著張兆林屁顛屁顛地跑,傻乎乎的什麼也不懂。讓陶凡心裡裝著孟維周,簡直有些滑稽。關隱達也從來不同陶凡提過孟維周,免得尷尬。

  “隱達,我最近有些相信宿命論了。”陶凡突然停了手,沒頭沒腦地說。

  關隱達問:“為什麼呢?”

  陶凡說:

  “可能是老了吧。我回憶自己經過的很多事情,看似偶然。其實都是必然。我當年用幹部時,心裡隱約感覺有的人不太對勁,想往上爬就貼著你。但是又想。我是為國家任用幹部。又不是為自己培養門生,就放下這些念頭。後來果然印證了我當時的感覺。有些人,品質就是不行。”

  關隱達插言道:“人上一百,各樣各色。”

  陶凡接著說:“現在一想,好像幹什麼事。都有種神秘的預兆。再比如,當年你參加地委辦書法比賽,寫了首張孝祥的詞。《念奴嬌·洞庭清糙》。我就想小伙子怎麼選了這首詞呢?

  這可是貶官的牢騷之作啊!我以為他是故作曠達,其實滿腹苦衷。後來你不怎麼順,在縣裡調來調去好多年,同古時候的貶官差不多。我就想起這事來了,心想未必冥冥之中有什麼主宰著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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