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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藝術領域內,中國戲劇無論是創作質量還是思想內容,在元朝都臻至巔峰狀態。而且,《三國演義》、《水滸傳》這兩部偉大的作品均創作於元末。底層人民喜聞樂見的“通俗文學”,火山爆發一樣湧現在這個正統文化備受摧殘的年代。即使是元人最不“擅長”的詩歌形式,百年之間,也出現了四千多位詩人,存詩十三萬首有多。唐代流傳至今的詩作有五萬首,詩人二千二百家。宋朝有詩二十七萬首,詩人九千多位。但是,唐宋均有三百年左右的歷史,相較之下,元詩從質到量絲毫不見遜色,況且它還有與漢賦、唐詩、宋詞比肩的“元曲”峙立於歷史長河間。特別是薩都剌、貫雲石、於闕、乃賢這樣的“色目”詩人,風格奇特,卓爾不群,形成了中國詩歌史上讓人刮目相看的“異類”。

  十三世紀,蒙古的鐵蹄聲中,整個世界都在顫抖,西方人更是惡毒地詛咒這股強大的熔岩流為“黃禍”。其實,從長遠的歷史來看,蒙古西征最有利於後來西歐諸國的崛起,因為正是蒙古人給予了當時的穆斯林以沉重打擊,並讓東羅馬帝國藉此苟延殘喘了兩百多年。特別是他們在今天俄羅斯地區的統治所造的“後遺症”,更間接地幫了西歐國家率先進步的“大忙”。相較而言,北中國在蒙古崛起時受創最深,南中國由於忽必烈時代漢人儒士的勸告,受摧毀的程度和被屠殺的人都相對減低。許多學者疑惑不解的一個問題是,中國的北宋、南宋文明那樣發達,為何都相繼敗於野蠻、落後的女真和蒙古?這個答案很簡單,因為當時的漢文明,從政治學意義上觀察,它是一種衰敗的文明。原始蠻族沒有任何心理和政治負擔,他們會不顧一切地為了搶劫和破壞向這種“先進”而又衰弱的文明發動進攻。由於“先進”文明的統治內部經濟結構、政治結構等的複雜性和聯動性,其力量反而四趨分散和消解,文明最終成為“拖累”。而曠日持久的備戰和戰爭使“文明”的成本呈幾何級數放大,社會負擔越來越沉重,最終被簡單而又野蠻的力量消滅掉。可以想見,蒙古人乍起之時,如同那些攀越雪峰的勇敢者一樣,他們盡其所能,使用全部的精力、氣力和智力。所以,他們把每次進攻都當作是邁向萬丈深淵前的一搏。面對這樣的進攻者,又有哪個瞻前顧後、思慮多端的“文明者”能抵擋呢?

  元朝的統治,是“戒備主義”和“實用主義”相結合的一種高難度藝術。但是,漢文明的“高級”,最終讓蒙古上層貴族因為“技術”方面的無法企及和借鑑產生了“厭惡”,而這種“厭惡”又蛻化為愚昧的、盲目的、不知就裡的“仇視”。他們既不能改造這種文明,又不能完全融入這種文明。阿諾德·湯因比說過:“境外蠻族的全部文化產品都有心靈分裂的創傷。”這種“創傷”,在漢文明這樣一個高級而又成熟的文明面前,使得統治者既無力使本民族產生更成熟的“集體主義”意識,又沒有發展出更積極的“個人主義”精神。渾渾噩噩之中,大地的主人選擇了酒精和美色的自暴自棄。所以,元朝作為一個由多種因素粘合而成的碩大無朋的“統一體”,才會形成剎那間轟然迸裂的局面。從政治、經濟、文化三個方面觀察,對於北方大糙原呼嘯而來的蠻族來講,經濟方面最容易被吸收改造,政治居於其次,而一種內斂的、高級的文化最難以吸收。文化的解體,統治者與被統治者精神方面的格格不入,其實是元帝國最終滅亡的根本原因。

  當然,憑心而論,這個巨人倒下的另外一個原因也不可忽視,就是它所處時代的“運氣”太背——十四世紀前五十年,天災不斷,水旱蝗災無年不興,元順帝時代更是河患滔滔,繼之引發饑荒、瘟疫、死亡,而後當然是無休無止的暴亂。耐人尋味的是,氣候的周期性影響,對中國歷史曾經造成過數次劇變:四世紀的西晉、十二世紀的北宋、以及十七世紀的明朝,都曾經經歷了氣候地理學所造就的“黑色星期天”。這幾個王朝,在滅亡的時候其內部遠遠沒有達到它們必然滅亡的衰落狀態。糙原的沙漠化、乾旱化和各種天災把這些騎馬的蠻族推向耕地,周期性的搶掠忽然變成了征服。無知、蠻力加上運氣,馬上民族會以連他們自己也驚愕的速度坐在中原帝王的寶座上。這一次,卻是相反。

  “天命”如此,糙原的“主人”們勢必要退回糙原。在大潰逃的過程中,經歷了最初的惘惑和不知所措之後,糙原祖先們的記憶積澱和生存本能似乎又有部分重新回到這些馬背民族的頭腦中。寬廣的大漠和無邊的糙原喚醒了他們沉睡的悟性,似乎在蜿蜒行進中和零散而又有秩序的遊逛中使糙原民族能變得更加警省和團結。所以,不幸中的萬幸,這個民族未在改朝換代中滅絕,他們以退為進,走回“長生天”的保護圈,耐心等待著下一個輪迴。

  往事如風。赫赫元帝國,既不是流星,也不是曇花,更不是遺憾。可嘆的是,只要是言及大元,人們總是聯想那地跨三大洲的龐然巨物,追思它短暫、輝煌而又近乎“理論性”版圖的驕傲,卻忽略了一千多萬平方公里範圍內本土中國區域內百年間曾經發生過那樣多的故事,有過那樣令人目眩神迷的血肉人生:

  不可一世的元世祖在西南熱帶叢林和日本海遭受前所未有的挫折;八思巴大和尚對帝國政治影響之深達到宗教和文字的深度;五百個美女的“主人”阿合馬斂財招恨最終屍體餵狗;趙孟與謝枋得這兩個宋朝遺臣截然相反的人生選擇;甘充蒙古鷹犬的中國北方漢人在夾fèng中艱難生存的隱情;元成宗“天下共主”的瞬間榮光與“八百媳婦”叢林中遭受的羞辱;元武宗、元仁宗兄弟之間北族模式的帝位傳授弊病留遺後世;“南坡之變”中元英宗這一年輕帝王漢化改革未成而導致身死臣亡的悲劇;色目詩人薩都剌的“時代詩史”所展現的嶄新詩風和震撼;權臣燕貼木兒、伯顏、脫脫、哈麻生前的不可一世和死後的淒涼寂寞;元順帝對“大喜樂”房中術的迷狂和高麗母子對帝位的覬覦;元朝北方軍閥們在關內只爭“閒氣”而你死我活的無意義內耗;輝煌大都城在明軍cháo水攻勢下無可奈何的崩潰;以及,新舊帝國破壞性的更迭中,那些文學史上失蹤的詩人背影……

  驚回首,環宇罡風一百年。元帝國雖然變成了巨大的廢墟,但後來者能夠更容易地在硝煙散後繼承巨大的版圖、遼闊的疆域、多變的統治術等等珍貴的政治遺產。在那個看似野蠻的時代里,火藥、印刷術、造紙術、指南針還有其他富含革命性的文明之花,以前所未有的迅疾速度向西方擴散開去。

  在人們對龐然帝國轟然坍塌後的陌生世界瞠目結舌之際,東西方文明和歷史的新時代,已經悄悄來臨。

  2泥足的巨人——忽必烈的‘政治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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