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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也沒有出聲。她們都默默地等著來客出現。她們聽見了他走在砂礫路上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兒,他走進了過道,再一會兒,他站在她們面前了。

  他進屋時樣子不太快活,連對埃莉諾也是這樣。他臉色激動得發白,好像害怕見面,知道自己不該受到客氣歡迎似的。可是,達什伍德太太卻勉強裝出滿意的樣子,伸出手迎接他,向他問好;她相信這是符合她女兒的願望的,那時她正滿懷熱愛想要一切事都順從那位女兒的心意。

  他臉一紅,含混地咕噥出一句答話。埃莉諾的嘴唇也跟著母親動了動,寒暄過後,她想,要是也跟他握一下手多好。但是那時已經晚了,於是她裝出一副坦然的樣子,又坐下了,談起天氣來。

  瑪麗安儘可能往後退,躲開人,掩蓋她的痛苦;瑪格麗特知道這事的一點內情,卻不完全,也覺得自己應該擺擺架子,所以找個離他最遠的座位坐下,嚴守沉默。

  埃莉諾誇讚過這個季節的好天氣後停下了,一時非常尷尬。達什伍德太太無奈,只得問候一聲,他來時費勒斯太太可好,這才打破僵局。

  他匆忙回答說好。

  又無話了。

  埃莉諾儘管怕聽自己的說話聲音,還是決心鼓起勇氣,這時她說:

  “費勒斯太太是在朗斯台普嗎?”

  “在朗斯台普!”他帶著很詫異的樣子回答說,“不,我母親在城裡。”埃莉諾從桌上拿起一件針線活,說:“我是問愛德華?費勒斯太太。”她不敢抬眼;但是她母親和瑪麗安都轉眼看著他。他臉紅了起來,像是迷惑不解似的,露出詫異的樣子,遲疑了一會才說:

  “你大概是說——我弟弟——是說羅伯特?費勒斯太太吧。”

  “羅伯特?費勒斯太太!”瑪麗安和她母親都重複道。聲音驚訝極了;埃莉諾雖然說不出話,但連她的眼睛也同樣焦急驚訝地盯著他。他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窗前,顯然不知所措;他拿起放在那裡的剪刀,一邊把剪刀套剪成碎片,連剪刀和套子都弄壞了,一邊聲音急促地說:

  “大概你們不知道——也許還沒有聽說我弟弟最近娶了——那位最小的——那位露西?斯蒂爾小姐吧。”

  人人都說不出地驚愕,重複著他的話,只有埃莉諾坐在那裡,頭俯在針線活上,激動得簡直不知身在何處了。

  “是的,”他說,“他們上禮拜結的婚,現在在道里希。”

  埃莉諾坐不住了。她幾乎是跑出屋子的,門一關上,高興的眼淚便一涌而出,她不禁以為這眼淚會流個沒完的。愛德華呢,眼睛一直沒有看她,現在看見她匆匆跑開,也許不但看見了——甚至還聽到了——她激動的聲音;因為過後他就儘自沉思出神,無論達什伍德太太怎樣說、怎樣問、怎樣親切地招呼他,都不能打動他,最後他一聲不響地離開屋子,向村子走去,使得別人對他這麼突然而出奇的變化感到萬分驚訝和困惑——這個難解之謎誰也無法解開,只好各自去猜測了。

  第四十九章

  可是,儘管全家都覺得愛德華獲得解脫的情況不可理解,可是他已經自由,卻是千真萬確的了;他將怎樣使用這份自由,大家很容易就能料到;因為,他瞞著他母親糙率訂了一個婚約,因而經受了四年多的苦難,終於因禍得福,完全可以預料,由於那次的失算他會馬上另訂一個婚約的。

  事實上,他到巴登來要辦的事很簡單。只是為了向埃莉諾求婚;這種事他並非毫無經驗,可是這次居然會真的覺得那麼忐忑不安,那麼需要鼓勵,需要新鮮空氣,倒是怪事。

  話雖如此,他散步了多久才作出這個合乎情理的決定,過了多久才出現了個求婚的機會,他是怎樣說的,怎樣被接受的,這些都無需細說了。要說的只有這一點:四點鐘,他到後三個小時,他們坐下吃飯時,他已經贏得了他的夫人,取得了她母親的同意,成為最幸福的人了,這不僅是情人狂喜的表白,而且是地地道道的現實。他的境遇的確不只是使他一般地高興。他心情振奮,興高采烈,不僅僅由於求婚成功,得到一般性的滿足。他從長期的痛苦的糾纏中,從一位他早就不愛的女人手中,獲得了解脫,自己又無可指責,而且還進了一步,跟另一位訂下了終身大事,這次婚約原是他一開始有這種渴望時,就覺得是毫無指望的事。

  他不是從疑慮或擔心不安中,而是從痛苦中,一躍就走到幸福中來的;他公開地談說這種變化,那真誠自如、感激歡欣的樣子,他的朋友們還從未見到過。

  他的心事現在都對埃莉諾敞開了,承認了自己的一切缺點,一切錯誤,而且說到跟露西幼稚的初戀時,全然帶著一派二十四歲年輕人所能具有的鎮靜、正經態度。

  他說:“在我這方面是一種愚蠢無聊的任性,是不通世情——無事可做的結果。我十八歲時普拉特先生對我的監護終止了,假如那時我母親讓我找個有事可做的職業,我想,不,我相信,這種事決不會發生;因為我離開朗斯台普時雖然對他的甥女有壓抑不住的喜愛,可是,如果我那時有事可做,有追求的目標占去我的時間,只要離開她幾個月,我就會很快成長起來,尤其是那樣一來,我一定能多接觸些社會,丟開那種虛妄的愛情的。但是我卻回了家,整天遊手好閒過日子,無事可做——不替我找任何職業,也不容許我自謀職業,因為那以後的頭一年,我連大學裡掛名的學習任務都沒有了,直到十九歲才進了牛津。所以我一點事也沒有,只是幻想我在戀愛;而且我母親並沒有把個家弄得處處都舒服,加上我沒有朋友,跟弟弟合不來,又不喜歡交新朋友,所以很自然地我老是到朗斯台普去,在那裡我一向覺得安適自在,一向受人歡迎;從十八歲到十九歲,我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那裡度過的。露西處處都顯得可愛溫順。她長得也漂亮,至少那時我是這樣想的;我沒有見過別的女人,沒有比較,看不出她的缺點。所以,考慮到這一切情況,儘管我們訂婚是愚蠢的,儘管以後的事處處證明那是愚蠢的,可是我想,這在當時卻並不是一樁不自然或不可原諒的荒唐事。”

  這種變化,這個幾小時內就使得達什伍德一家人心情激盪、無比快樂的變化是如此之大,大得準保她們會樂得一夜都睡不著覺。達什伍德太太高興得坐立不安,簡直不曉得該怎樣喜歡愛德華,怎樣夸埃莉諾才好,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他那不傷情面的解脫才算得當,她既想給他們倆時間可以無拘束地談心,又很希望他們在眼前跟她在一起,這可真把她難住了。

  瑪麗安卻只能用眼淚表達她的高興。總是會有對比,總是會有悔恨的啊;雖然她真心地愛她姐姐,她的喜悅卻使她既振作不起精神,又說不出話來。

  但是埃莉諾呢,我們怎樣來描繪她的感情呢?從她知道露西另嫁了人,愛德華獲得自由那一刻起,到緊接著他如願以償正式訂了婚這一刻止,她心裡一直上下翻騰,沒有平靜過。但是當這一刻過去了,當她看到一切疑慮、一切擔心都已消散,把自己的處境今昔對照,看到他已從過去那次婚約中體面地解脫出來,看到他一獲自由就馬上向她求婚,傾訴愛情,一如她過去想的那樣溫柔堅貞時,她卻感到壓抑,被自己的幸福壓得透不過氣來了;一般地說,儘管對情況好轉,人們總是高興而容易適應的,可是埃莉諾卻還得過幾個小時情緒才能鎮靜下來,心裡才不再翻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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