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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這些大體上都與打工族無緣。身心疲憊又阮囊羞澀的他們,多半只能擠在狹小的房間裡看錄像,麻木地盯著螢屏,一任港台片的打打鬧鬧哭哭笑笑刺激神經。但是,深圳人並沒有忘記他們。有良心的深圳人都明白,如果沒有打工仔和打工妹們的血汗和辛勞,我們這個城市是不可能平地高樓日進外金的。於是,深圳人為打工族設計了一個休閒的好去處——“大家樂”。我到過紅荔路上荔枝公園附近的“大家樂”。那裡舞台寬大而場地開闊,設備優良而票價低廉,任何人只要花兩三塊錢就能買張門票進去觀看演出。如果有興趣也有膽量,還可以登台獻藝一展歌喉。不想花錢也不要緊,你可以站在外面看。大家樂舞台是開放的,也是兼容的。它沒有高聳的圍牆、森嚴的門衛,只有一道低矮空疏的柵欄,象徵性地立在座位後面,卻留下許多空間,一任圍觀,不折不扣地是“大家樂”。這樣的“大家樂”據說幾乎每個居民區和工業區都有。它們其實體現了一種“深圳精神”。深圳是改革開放的特區,而改革開放的目的,就是要通過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最終實現共同富裕,當然應該“大家都樂”

  深圳人多樣多層的生活給許多企業提供了商機,也提出了挑戰。因為消費者的需求是如此五花八門,那就誰也不可能獨占市場。當然,也不能指望一個好點子就能吃一輩子。深圳人的生活是多樣的,也是多變的。曾經紅火一時的卡拉OK歌廳和保齡球館忽然門前冷落,茶餐廳、茶藝館、網吧、布吧、陶吧之類則漸漸興盛。吃什麼、喝什麼、玩什麼開始變得不那麼重要,在哪兒吃、在哪兒喝、在哪兒玩卻慢慢講究起來。深圳人生活越來越好,花樣也就越來越多。新cháo一族迷上了銳舞派對(Rave Party),在DJ(專業唱片師)播放的強勁電子音樂聲中跳舞狂歡直至通宵達旦;(圖五十四)一些最早闖深圳的“資深改革者”們卻會在黃昏或深夜打開塵

  封的書箱,重溫大學時的舊夢。沒有什麼共同的時髦,也不會有千篇一律。在這個無奇不有的城市裡,人是形形色色的,人的活法也會是形形色色的。仍然會有人對黃色架步感興趣,也會有人花20元小費在公園裡找來歷不明的女人“聊天”。

  這就是深圳。的確,單純是小城的特徵,多元、多層、多樣、多彩、多變才是特區。

  四 我的生活與你無關

  多樣的生活也必然是獨立的。

  的確,多樣的生活只能由相對獨立的人創造出來,而當人與人之間存在著依附關係時,則多半只會有單一的生活。我在《閒話中國人》一書中說過,人身依附關係必然造就“從上”和“從眾”心理,結果不是“一窩蜂”,便是“一刀切”,怎麼還會有多 多樣的前提,是承認人與人不一樣。每個人都是獨立的人,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認定的活法。我怎麼活,不用你操心;你怎麼活,我也管不著。任何人都沒有權力干預他人,也沒有資格對別人的活法說三道四品頭論足。一句話,我的生活與你無關。

  “我的生活與你無關”是一本小說的書名。這本“深圳人寫,寫深圳人一的小說,在深圳賣得十分火爆。1999年初,我在深圳走了好幾家書店,才買到它。本書無意對它進行任何評價,也不會把它看作是解讀深圳的依據。但我以為,該書既然在深圳如此暢銷,至少說明了兩點。第一,深圳人十分關心自己的活法;第二,這本書多少有些真實。

  事實上,無論這本書的故事和細節是否真實,它的書名卻真實地反映了深圳人的觀念和心態。深圳人確實不太愛管別人的閒事。在深圳,可沒有北京那樣的“事兒媽”、“小腳偵緝隊”,也沒有上海那種喜歡窺人隱私、議論張家長李家短的小市民,儘管上海人的口頭禪是“關儂啥事體”。前面說過,“關儂啥事體”是上海人對付他人議論的武器。這個武器既然要時不時地拿出來用用,說明並不是所有人都當真認為別人的生活與自己無關。上海的小市民其實是生活在現代與傳統之間的。上海的現代化進程教會了他們說“關儂啥事體”,傳統的生活方式又使他們並不完全認為“我的生活與你無關”。在他們看來,最好是自己的事獨立自主,別人的事了如指掌,既有隱私權,又有知情權。因此他們一方面怕管閒事,另方面又愛說閒話。結果,上海人的名聲弄得很不好:既自私,又窺私。

  深圳人卻現代得多。他們在宣布“我的生活與你無關”時,也同時承認“你的生活與我無關”。所以,在深圳,朋友同事之間,可能會有交往、有應酬、有聚會,但不會有干預,也不大會有窺私。在內地,一個人如果突然一下子有了一大筆錢,或者結了婚又離婚,多半是會引起大驚小怪或竊竊私語的,在深圳卻不會有什麼風波。這當然因為深圳來錢的路子太多。炒股炒的,搏采搏的,朋友借的,老闆給的,都有可能,管得著 但更重要的是,在深圳人看來,收人和婚戀純屬個人隱私,不該過問也不能過問。某某人發了就發了,換了老婆或情人就換了唄!反正我的生活與你無關,你的生活也與我無關。畢竟,深圳人的生活是多樣的,而所謂“多樣”,也就是互不相干,或自行其是。

  這也不奇怪。深圳這個城市,原本就是自行其是的。在建市之初,這個城市做的,都是別的城市不做,或不能做,或不敢做的事情。這時,確實要有一點“我的生活與你無關”的意識,才能避免許多不必要的爭論。所謂“不爭論”,不但有“幹了再說”的意思,也多少有“各干各的”的意思。事實上在相當一段時間,深圳和內地也確實是“各干各的”。深圳嘗試著市場經濟,內地則還在搞計劃經濟,當然毫不相干。同樣,闖進深圳的,差不多也都是些自行其是的人,否則就不會來 因此,他們大多有較強的自我意識和競爭意識,不大容易為別人所左右。況且,他們不畏艱險地闖進深圳,是要尋求個人的發展,而不是來管別人的閒事。既不想管別人,同時別人也管不了,最後的結論,便是“我的生活與你無關”。

  的確,這裡有城市與人兩方面的原因。

  深圳是一個年輕的城市,而且是一個充滿現代意識的特區。沒有誰,是在這個城市土生土長的。大家都來自五湖四海四面八方,誰也不認識誰。沒有恩怨,也沒有瓜葛,只有陌生。這就造成了一種距離感,從而為保有自己的隱私創造了先決條件。這種條件卻是其他城市沒有的。前面說過,中國的城市大多是農業社會的產物,而且大多與農村保持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因此街坊鄰里之間,也像氏族聚落或鄉里鄉親一樣,保持著守護相望的傳統,就連最具現代性的上海也不例外。事實上,許多人都認為,上海最有人情味的地方,恰恰是那鄰裡間相互噓寒問暖、親近得幾無隱私可言的里弄。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的城裡人,和一個村子裡長大的鄉下人並沒有什麼兩樣:沒有隱私,沒有秘密,誰有多少斤兩,大家心裡都有數。因此,即便日後遠走高飛各奔東西,重逢之日,對方如果要打聽自己的情況,多半也不好意思拒絕。因為面對一個知根知底的人,你根本就沒有資格也沒有勇氣說出“隱私”這兩個字。何況對方的打聽,本身就透著一份關切,而且是那種曾經休戚相關的人才有的關切。面對這份情誼,你豈止不忍拒絕,沒準自己就有傾訴的欲望。結果你不但會和盤托出,而且還會以同樣的關切去詢問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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