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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於地”,在土地上做一個聖賢,這就是儒家理想。儒家理想是給我們一種社會人格的自我實現。“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作為這樣一種擔當,在大地上行走,去擔當,去盡責,來完成士階層的使命,這種自我實現給了我們一個重任,這就是聖賢境界。

  那麼,“神於天”是什麼?我的理解,是道家。莊子說,每一個“自我”都可以獨與天地精神共往來,一個“自我”雖然短暫、渺小,但是當天地與我共生、萬物與我合一的時候,我可以完成“乘物以游心”、“磅礴萬物”的逍遙遊,其實這就是一種神仙翱翔的境界,所以,莊子教會我們的是一種生命角色上的自我超越。

  如果說聖賢的境界教我們入世實現,那麼神仙的境界教我們出世去遨遊;如果說儒家教給我們在這個土地上去承擔重任,那麼道家教給我們的態度不是要忍辱負重,而是要舉重若輕,當我們生命輕揚瀟灑的時候,你照樣可以為這個社會盡職盡責。所以我認為,儒與道是中國人的一天一地,“神於天”的時候我們心思遠遊,“聖於地”的時候我們責任承擔。那麼,有了這樣的一進一出,一個人不至於因為過分地飄遊而顯得不盡職,也不至於因為過分地擔承重任而不堪重荷,缺少飛揚的力量。所以我經常想,生命的長度其實不在自己的手裡,短則五六十年,長則八九十年,總歸是人生不滿百;但是人就如同河流,究竟活成一條小溪或是一條河流,生命的寬度在自己手裡,寬度就在於我們把河床的兩岸打在哪裡。在我看來,一儒一道,天高地闊,我們可以在裡面找到一個生命坐標。我其實不是站在學理的意義上解讀儒、道,我並不是在做一種唯“體”的研究,而是在做一種唯“用”的延伸。這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國人的體會,用生命的名義就夠了。我們去觸摸經典,去分享智慧,給自己一個人生的界定,遨遊其間,那我想我們每個人至少可以活得寬廣一點。

  讓心靈去飛揚(1)

  有人說我喜莊厭孔,實際上我是我喜莊不厭孔。其實,每一個人開始讀書的時候,都是從儒家進入的,儒可以讓我們在這塊土地上行走得穩健踏實,但是道家會給我們擺脫地心引力、向上飛揚的力量。我之所以更加喜歡莊子,是因為他讓我覺得人的生命可以有一種任達的自由,可以有一種讓心靈飛揚的能力。但是我也並不厭孔,人在這世界上的審美就如同桃紅李白,各有其妙,可以樂山同時也可以樂水,人喜歡的東西都不是一元化的,只要你能從這個中間吸取自己喜歡的、對自己有價值、可延伸的東西。

  就好比我讀,我喜歡杜甫,可以為他的沉重而熱淚盈眶;但我更喜歡李白,我一樣可以為他的天真而熱淚盈眶。也就是說,你的淚水可能是相同的,但令你感動的緣由可以各有不同。同樣的一種春花秋月,當這樣的一種古今徘徊,從歷史、從我們心中走過的時候,我覺得儒與道在我的生命中無法分家,無法準確地分出來哪一種是儒家的情懷,哪一種是道家的思想。在我看來,真正的神聖都是殊途同歸的。比如說對於人生很高境遇的描述,儒家說,從年十五志於學,經過畢生的成長曆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到七十歲從心所欲、不逾矩,這是兩個標準的內外合一。所謂“不逾矩”,是指我們在現實社會中,不超越規矩法度,不違背害社會規則,不違背他人情感,這是一個好公民的規範,它是很外在的;但前四個字“從心所欲”,是一種個人的、獨立的、心靈的,它要求我們聽從心靈的聲音,跟從心靈指引的方向,去追求你生命的真正價值。

  芸芸眾生,大多數人只能在一個標準上做得很好,或者做到“不逾矩”,無非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日三餐,娶妻生子,別人怎麼活,自己也怎麼活,倒是做到了“不逾矩”,但是自我已經泯滅了;或者另外一些人可能做到“從心所欲”,可能今天不合作、明天離家出走,這樣的人倒是活出了自我的性情,但同時傷了很多人,傷害了外在的規矩。

  怎麼樣才能做到內外合一?這是要通過整個生命成長,不矯情,不刻意,大道天成,最後達到的一個境界。而這個境界在道家的表述中更簡單,只有五個字,就是莊子說的“外化內不化”。

  所謂“外化”,就是融入規矩法度、順應人情世故;在外在,一個人越融合、越進入,他的生命就越有效率。而一個人的“內不化”,就是用生命恪守的那份信念;每一個人之所以為“我”的本質,在於靈魂深處的反省與堅持。這樣的“外化”與“內不化”融為一體,一個是內在的生命,一個是外在的生存,生生不息,你可以生活得很好。這兩者不是殊途同歸嗎?

  所以,包括我們經常所說的理想,我們說道家的“道法自然”,熱愛天地山川,“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讓你真正在遊歷之中,達到心游萬仞。

  我們總覺得儒家是沉重的,它總是擔負著使命,要犧牲自我的。但是讀過《論語》的人都知道,幾個學生圍著孔子在那裡各言其志,子路說:“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一個擁有一千輛兵車的國家,夾在大國之間,內憂外患,國內鬧饑荒,國外還大軍壓境,我都能從容處理。這樣的理想能說不大嗎?但“夫子哂之”,孔夫子不以為然。往後談理想的學生冉有、公西華就保守多了。冉有說,我不要那麼大的國家,再小點,“方六七十,如五六十”,就這麼大一個國家,我給它治好了,我讓老百姓吃飽肚子,禮儀的事不敢說了;公西華又縮一點,說人家祭祀的時候我做一個小司儀就可以了。孔子都不表首肯,最後到曾點了,在師兄們高談闊論的時候,他仍在彈琴,聽到老師提問,也沒有扔下琴、緊張失措地去應答,而是從從容容地說,我的理想和他們不一樣,無非是大家在一個暮春天氣里,穿著薄薄的青衫,一幫朋友、若干學生到剛剛開凍的沂水裡,洗乾淨自己的頭髮,走上高高的舞雩台,沐浴著春風,踏青而歸,在歌聲中讓自己的心靈完成一個放飛的儀式。就這樣的一個理想,反而讓孔子嘆曰:“這也就是我的理想了。”

  讓心靈去飛揚(2)

  為什麼會這樣?因為儒也罷,道也罷,我們可以以一個名義打通,就是生命的名義。一個人無論為社會做多少事,他必須是清醒的、有活力的、能快樂起來的。這樣的人,才可以使他的親朋好友,乃至於家國百姓都對他有一份信任和託付。如果一個人心靈是混亂的,身體是脆弱的,連自己的生命都無法擔承的話,何談家國大業?

  所以我認為,儒與道,在生命的名義下可以打通,永遠不矛盾;而且我也不認為它們和我們遠隔千古,對於今天來講,我更不認為它們的思想都是過時的。儘管文化的誕生,一定受當時歷史條件的局限、制約,很多思想在今天是不適用的;但是我想如果回到最樸素的生活層面,古人的心靈未必就比今人的心靈狹小,或者由於生產力不發達他的內心世界就一定沒有我們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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