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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凡孩娃沒有大學畢業的家戶兒,要停發三年的獎金和工資;凡有孩娃讀了大學的家戶兒,發雙倍的工資和獎金(不得少於二十萬元);

  (三)誰家把花不完的錢用到了最該用的處地兒,比如給莊裡老人的敬老院裡牌桌換了換,給通往各莊頭花園的路上鋪了磚,上了灰,那你花了多少錢,縣上返還你雙倍的錢;可你把花不完的錢用在了賭博上、大煙上,縣裡就統一把你送到鄰縣最窮的地方讓你去種地,去過原先的窮日子,把你一家人的工資獎金幾十萬元一籠統都轉撥到鄰縣的窮困學校或者村莊裡,直到改造好了再回到雙槐當農民。

  柳縣長為防止未來縣裡人轟的一下富了的瘋病蔓延已經在他的筆記本上擬好了十幾條的規定和法文。他曉白,真正兒紀念堂落成的慶典高cháo不在受活人的絕術出演上,而在他這番動人心魄的講話上。知曉他的話一完,台下的人會瘋了一樣狂蹦亂跳兒,怕會像戊申年月喊毛主席萬歲一樣喊他萬歲哩,會各家各戶都把他的像堂堂正正掛貼在各家正屋的牆上方,會像在列寧紀念堂敬著列寧一樣在自己家裡敬著他的像。說起來,那些天,從購買列寧遺體的人馬離開縣上往著北京去,他日日夜夜就是睡不著覺,血像滾燙的水樣在血管里踢踢蕩蕩地流,到了受活人開始到魂魄山上出演後,他竟就一絲瞌睡也沒了。三天三夜他沒有眨上一次兒眼,人卻精神得似睡了透兒覺,又洗了一趟兒澡。

  對於柳縣長,日益臨近宣布紀念堂落成的日子像一湖水樣在等著一個口乾舌燥的人。可你再口乾舌燥兒,到那湖邊也還有幾天日子、路程哩。他有些等不及了哦,可他是縣長,越是等不及越是要平靜如水哩,於是喲,把購買列寧的人馬送上車,到地區和省里開完會,回來他就領著秘書下鄉到離耙耬山更遠的縣南了。為了拿清淨撫弄心裡的激盪和不安,他到了不通電話的縣南的深山區。也並沒有在縣南搞啥兒調查和訪貧,就是在一座閒適的水庫邊上受受活活住了兩三天,到了剪彩的前一日,受活出演團從外邊世地返回來,才又回到縣上和魂魄山上來,重新開始了那心神的受活和激盪。可是哦,就是這時候,他剛和受活莊人一道上了魂魄山,剛看了幾個絕術出演的新節目,剛在列寧紀念堂里坐下來,屁股未穩的瞬當兒,也就出了天急的事情了。

  第十三卷 果實天象臨暮時,柳縣長回到雙槐了(2)

  是天急天急的事情哩。

  如在萬里無雲的天象間,轟轟隆隆響了一聲驚蟄雷,接下來,天便雲遮霧繞了,大雨兒滂沱了,沒有一絲日色月光了。

  “地委牛書記讓你趕快到地區去一趟。”

  “啥時候?”

  “就今兒。就現在。就眼下。”

  “明兒紀念堂就要剪彩呢。”

  “牛書記說一定讓你連夜趕過去。”

  “一定要今兒,明兒不行嗎?”

  “說讓你必須在今夜趕到他家裡去。”

  “天急的有啥事?就我一個人?”

  “柳縣長,你想別的有誰還能單獨被牛書記請到家裡去?”

  給他說話的是一個縣裡的副書記,他是接了地委的電話又死活和縣長搭聯不上才直接坐車跑到魂魄山上的。和縣長說話時,一路上的塵土他都未及洗一把,汗像泥珠樣掛在額門上。

  柳縣長說:“操,落成典禮他不來,還這個時候來攪和。”

  副書記就忙不迭迭地說:“柳縣長,現在走,受點累,明天趕回來還不耽擱紀念堂的落成典禮呢。”

  就去了,沒帶一個人,坐上車,火急十分地下了魂魄山,往地區那一處地趕去了。路上能通電話時,柳縣長還和地委的牛書記通了話。牛書記在電話上說:“啥兒天大的事?比天大了幾千倍,幾萬倍,到了你就知道了!”說完了話,牛書記就把電話掛下了,聽聲音,似了牛書記把一根樹枝咔的一下折斷了。然後呢,他就讓司機鞭子抽馬樣瘋開著車,五百多里路,夜至黃昏後,也就入了九都市,徑直把車開到了牛書記的家門口。

  外面月光寒寒瑟瑟哩,像地上結了薄冰凌,可牛書記家住的平房四合院,內裡邊,卻暖得如魂魄山上異象的夏時樣。就在那正房的客廳里,往時兒柳縣長每次來,都如到了自己家,要一屁股坐上沙發的。可是這一次,他一進去就看見了牛書記那張霜凍般的臉,立在那廳堂的門口上,牛書記把電視關上了,把手裡的報紙像扔抹布樣扔到了茶几上。

  柳縣長又一如往日一樣隨了意兒說:“餓死了。”

  牛書記說:“餓死吧——出了大事啦。”

  柳縣長說:“天大的事我也得先吃一口飯。”

  牛書記擰了他一眼:“我都餓得一天吃不下飯,你還吃飯呀。”

  柳縣長知道真的出了大事啦,立在那,他怔怔地瞟著牛書記的臉:

  “我能不能先喝一口水?”

  牛書記從沙發上站起來:

  “你連喝水的工夫都沒有。省長要見你,讓你明天一上班,就趕到他的辦公室。”

  柳縣長的目光跟著牛書記的身子走:

  “出了啥兒事?”

  牛書記給他倒了一杯水:

  “去購買列寧遺體的人被扣在北京了。”

  柳縣長沒接水,臉水僵了一層怔白色:

  “咋會呢?手續齊全哩,還帶了許多空白介紹信,讓他們隨時兒自己填。”

  牛書記端著水杯說:

  “咋會呢?見了省長你就知道了。”

  柳縣長說:

  “可我從來還沒見過省長哩。”

  書記把身子倚在桌子上,那是一張檀香木的深紅老桌子:

  “這一回。省長要單獨見見你。”

  柳縣長從牛書記手裡要過水,猛地咕咕把水喝下去,擦著嘴:

  “見就見。買列寧,又不是去買毛主席。”

  牛書記又瞟了一眼柳縣長,停了一會說:

  “你去吧,連夜裡趕到省城裡。說不定這一見,你就不是縣長了,我就不是地委書記了。”

  柳縣長停頓一會兒,把嗓音抬高了:

  “牛書記,你別怕。天大的事有我在前邊擔當著。”

  牛書記嘴角慢慢掛了一層笑:

  “我怕啥?橫豎是年底就要退下的人。”

  柳縣長自己又去倒了半杯水,有些熱,他在手裡晃蕩著:

  “再喝口水我就往省城裡趕。你放心,牛書記,沒有過不去的河,沒有過不了的橋,見了省長,我不光讓他知道把列寧遺體買回來對雙槐有多好,對地區有多好,對省里也一樣有天大的好處哩。”

  牛書記依舊笑了笑,一臉茫蒼蒼的黃,像一團霧裡包了一圓烙焦的饃。他沒有再說啥,只是從柳縣長手裡要過水杯子,又給他續了水,讓他喝掉後,就催他上路了,催他往省城趕去了,說從九都往省城的路道正修哩,難走呢,必須緊腳緊腳兒地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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