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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尉君,你不是說還有烏孫的兄弟來和我們一起築城嗎,怎麼這麼久了還沒見到一個?”一個尉犁人問道。

  我也感到焦躁,文書送出去這麼久了,烏孫人果真一個沒來。我和甘延壽兩人這幾天都心裡打鼓,難道烏孫人經不起匈奴人的進攻,又重新臣服匈奴了?前天我們剛派出了使者直接前去烏孫的首都赤谷城送信,看看情況如何。

  又等了十幾天,終於等到了兩百個烏孫人。他們的首領走進都護府的時候,漫不經心地行了個禮,就站在旁邊一言不發,看樣子頗有不滿。

  甘延壽把首領呈上的文書看了看,摔在案几上,有點不高興地問:“徵發文書已經送達一個月了,你們烏孫人現在才來。而且文書上說徵發五百名工匠,你們才來了不到兩百,一應糧草也完全沒有達到預定的數量,到底怎麼回事?”

  那首領直挺挺地道:“要是前兩年,憑都護君要什麼,我們烏孫都能送來什麼。可最近兩年匈奴夥同康居時時前來騷擾,不是勒索財物,就是大加殺戮,我們烏孫青年男子不知有多少死在匈奴人的刀下,財物不知有多少被他們席捲而去,就現在來的這些人和糧草,還是我們國王挨家挨戶勸服搜集的呢。”

  甘延壽呆了一下,臉色有些難看,大聲道:“豈有此理,堂堂烏孫,是個西域大國,士卒就有十萬,現在跟我說五百個人都湊不齊,還編造這麼多理由。難道不知道漢朝西域都護每下一個命令,都是按照《軍興法》從事的嗎?律令規定,乏軍興者斬,你有幾個腦袋。來人……”

  旁邊的漢朝士卒齊齊答應道:“在。”就等甘延壽一聲令下,就將這烏孫首領拖出去斬首。

  “都護君要斬便斬,”那烏孫首領的神色不變,大聲道,“總之我說的話全部千真萬確。當年烏孫臣事大漢的時候,大漢皇帝曾經承諾保護烏孫不受匈奴侵擾,烏孫也立誓願意聽從漢朝西域都護的調遣,並按時供應漢朝駐屯軍隊的給養。現在上國沒有踐行它的諾言,卻讓臣國奉行它的義務,不亦難乎?況且,烏孫這兩年的確人窮財盡了啊!”

  甘延壽臉色鐵青,大喊道:“來人,拖出去,斬。”

  士卒跑上來,一邊抓住烏孫首領的胳膊就要往外拖。我趕忙道:“且慢。”

  甘延壽不安地看著我:“校尉君有何見教?”

  我長跪施禮,道:“都護君,下吏看這烏孫人說得在理啊,望都護君三思,暫且饒他一命罷。”

  甘延壽不悅道:“烏壘城中,萬事都按軍法行事,饒他一命不難,但因此讓律令成為一紙空文,將來就不好節制,一旦猝然有急,而調遣不動,你我都難辭其咎。”

  我堅持道:“雖然如此,可是事涉外國,一件事辦得不妥將引發諸多連鎖反應。不如上書長安,將事情的前後經過奏上,請皇帝陛下裁決。如果詔書仍舊指示按照軍興從事,再斬他不遲。”

  那烏孫人突然掙脫士卒,緊跑兩步,在甘延壽前跪下,道:“都護君,斬我一個人不要緊,但是都護君如果能出兵康居,翦滅郅支,則我雖死,猶自感謝大漢和都護君的功德。否則,雖斬我一人,都護他日徵發烏孫民眾和糧草,烏孫仍然無法供應。大漢斬不勝斬,則是把烏孫硬推向匈奴。烏孫為西域大國,大漢失我烏孫,和失去整個西域三十六國無異,望都護君明察。”

  甘延壽呆了,他沉默良久,嘆了口氣:“國家大事,豈是爾等隨便說說而已的嗎。來人把他拉出去打二十軍棍,傷好之後再行勞作。”

  等他們出去,我心裡覺得很堵,對甘延壽說:“君況兄,你怎麼狠得下心腸打他。他所說的字字懇切啊。若真的逼得烏孫投降匈奴,不但我們烏壘城岌岌可危,皇帝陛下也不會輕饒我們的。”

  他又嘆了口氣:“子公兄。我又何嘗不想揮師殺往康居,可是兵力不足,奈何。要不我今晚就上書朝廷,請求皇帝陛下允許徵發西域諸國兵馬,襲擊康居。”

  我搖搖頭:“我和朝廷那幫儒生也打過不少交道,他們開口閉口就是勤修道德,不要輕惹邊釁。當年孝武皇帝被儒生不著邊際的大言說得大怒,按誅了數十人,才得以拜衛青、霍去病遠征匈奴,最終將匈奴打垮。儒生們高坐廟堂,對邊事毫無所知,只知道侃侃而談。君況如果真要奏請,十之八九會遭到批駁,那時就算想要做事也擔著公然違抗詔書的危險了。現今夏季將要來臨,胡虜戰馬骨肉未豐,我們正好可以趁機發兵千里遠襲,同時上奏朝廷,自劾以矯詔之罪。只要斬獲郅支,矯詔不足罪,君況兄必能封侯。兄一生征戰,軍功赫赫,卻未得封侯,不覺得遺憾嗎?”

  甘延壽的大腦袋也不停地搖晃:“矯詔發兵,雖有功不得賞,何談封侯?元康元年,衛候馮奉世送大宛使者回國,到了西域,他與副手嚴昌合計,以節徵發西域南北道諸國士卒,攻莎車,斬莎車王的首級傳首長安。先帝當時想封馮奉世為侯,連車騎將軍和丞相都齊聲贊成,只有少府蕭望之堅執不從,認為馮奉世不好好做他的使者,卻擅矯制違命,發諸國兵,雖有功效,不可以為後世法,最後馮奉世也就毫無封賞。這你也應當知道罷?”

  看來這老豎子倒不是有勇無謀的人,我爭辯道:“馮奉世雖然沒有封侯,但先帝對他的功勞還是很欣賞的,很快他就升了水衡都尉,君況兄大概也會知道罷?”

  甘延壽不屑一顧地說:“世易時移,情況不一樣啦。先帝一向以孝武皇帝為榜樣,對開疆拓土頗為熱衷,因此喜歡鼙鼓之臣。但饒是這樣,馮奉世的不世之功還被蕭望之那個腐儒給沮壞了。而當今皇帝愛好儒術,身邊都是一幫搖唇鼓舌的儒生,如果我們效法馮奉世,只怕不要談賞功,能保住腦袋都是萬幸呢。”

  我無可奈何,只有激激他了。我笑了笑,陰陽怪氣地說:“我在年輕的時候就聽說‘翼虎’甘君況的威名,沒想到今天有幸和‘翼虎’供事,卻發現名不副實,不過是只‘病貓’罷了。”

  這句話一出口,我就有些後悔了。我看見甘延壽的臉上立刻籠罩了一層烏雲,他嘴唇抖抖索索地說:“久聞山陽陳湯是個輕薄無賴子,殺母背父,我一直以為傳聞不實,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怪不得混跡長安數十載,卻一直只能靠寄託貴家餬口維生。”

  十年長安的無聊賴的生活,是我心中的傷疤,今天聽他嘴裡說出,我的理智也頓時被憤怒淹沒了,我使勁拍了拍几案,大吼道:“甘延壽,你欺人太甚。我是寄託貴家餬口維生,但你在當上這個都護之前,還不照樣是在車騎將軍面前搖尾乞憐。”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再也止不住了。好在我雖然是他的副手,但實際統轄我的卻是長安的北軍中壘校尉,我們的秩級也一樣,都是比二千石,他不能把我怎麼樣。我們唇來舌往,雖然在外面,我無賴的品行遠比他要聞名,但他的口才則比我遠遠不如,很快他就落了下風,張口結舌不知怎麼好了,只能不停地重複“殺母背父”那幾句。我估計他自己也覺得乏味,終於他像老虎一樣撲了上來,和我扭打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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