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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沒和這威震天下的‘翼虎’有過交鋒,這麼扭打了幾個回合,才意識到我們倆是旗鼓相當,一會兒我把他壓在身下,一會兒他把我壓在身下。不過我得承認,如果把我們倆的年齡做個對換,我肯定不是他的對手。等我們筋疲力盡,躺在地下大口大口喘氣的時候,我們發現四周已經圍上了好些個士卒,他們大概聽到屋裡的動靜,趕忙跑進來察看,卻發現我們在相互廝打,而雙方都沒有召喚士卒的意思,他們也正好樂得欣賞長官的狼狽模樣了。

  甘延壽掃了他們一眼,忸怩地說:“出去。”

  士卒們捂著嘴巴偷笑著,相繼出去了。

  甘延壽瞪著血紅的眼睛看著我,說:“陳湯,我老了,不會像你這樣不顧後果。我是這裡的最高長官,只要我在一天,你就不能輕舉妄動。如果你再勸說我做不法之事,我就要上奏朝廷處置了。”

  我的心涼了半截。我撐起酸痛的胳膊,艱難地爬起來,默默地走出了都護府的官署。

  從那之後,我和甘延壽有了芥蒂,見面也不再以兄弟相稱了。雖然他沒有權力處置我,但究竟是正職,一應和朝廷之間的文書往來都是他首先處理,我還真怕他會偷偷告我一狀,那我的前途又泡湯了。所以,我在他面前也儘量表現出一副順從的樣子,我希望能和他達成和解。攻擊康居的想法我早已拋之腦外了,雖然有時睡到半夜,倚蘇的音容笑貌會在我腦中閃爍,有一天,她似乎在責怪我為什麼沒有隨她去地府一起生活。她說:“現在我知道了,你們秦人的看法確實是對的,地府和地上並沒有什麼區別,我們還一樣可以做夫妻。”

  醒來之後我熱淚盈眶,哪裡真有什麼地府?就算有,我也得殺了那個郅支單于再去陪你啊。

  兩個月後,烏壘城的修治工程結束了,各國的人馬相繼回國。烏壘城又恢復了我們剛來時的平靜,直到有一天,長安的使者路過烏壘城,據說要前往康居,再次和郅支單于接洽。

  隨著使者來的還有一大批弛刑徒,都是因為犯罪被流放到烏壘城來做軍中苦力的。

  我們熱情地接待了使者。有西域各國的按時供奉,烏壘城酒食倒不缺,我們陪著使者在一塊痛飲。酒酣之際,我對使者說:“前使者谷吉已經被郅支單于殺死,但是郅支單于不肯承認,君這次去康居見他,只怕凶多吉少。”

  那使者也滿面愁容:“雖然如此,但是王命難違,奈何。”

  甘延壽最近生了一場大病,至今還沒有痊癒,這次是強自掙扎病體出來陪客。聽了我的話,他不滿地說:“使君這次銜王命出使,校尉君何必說這樣不吉利的話。郅支單于既然不敢承認殺了谷吉,就說明他仍舊畏懼大漢,又怎敢再次膽大妄為呢?也許谷吉真不是他殺的也未可知。”

  雖然感覺甘延壽的話是針對我來的,但我也意識到自己確實說錯了話,於是歉疚地說:“湯胡言亂語,望使君勿怪。不過湯沒有惡意,只是為使君感到擔心而已。”

  那使者倒是很寬厚,笑道:“校尉君不必自責,我也知道你並無惡意。”他忽然站了起來,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的大漠夕陽,豪邁地說:“其實就算死了也沒什麼,至少可以為子孫博得個封賞的機會,谷吉的兒子谷永不過三十歲,現在就已經是二千石的太中大夫了。”但是從聲音中可以聽出,他的豪邁聽來有點勉強。

  我和甘延壽相視無言,不知道用什麼話可以安慰這位使者了。

  第二天,使者繼續西行。由於甘延壽病體不安,只有我代表他歡送,望著使者的車馬逐漸遠去,我也打馬回城,順便去探望一下甘延壽,順便報告送行的情況。雖然心底不和,表面上禮儀還是需要具備的。甘延壽倚在榻上,和我漫不經心地說話,聊了一會,我看也聊不出什麼,就要告辭,他忽然道:“校尉君,剛剛我在看新送來的弛刑徒名冊,在其中發現了王翁季一家的名字,他好像是你的仇家罷。”

  我身上打了個冷戰:“什麼,王翁季?他不是逢迎石顯加官進爵,風頭正盛嗎?怎麼會落到這種地步?”

  甘延壽好像自言自語地說:“朝廷的事誰知道,升得快,跌得就快。車騎將軍和陳府君都不喜歡他,總免不了抓到他的把柄罷。我也不知詳情,你要有興致,就去營房親自問問。不過,你可不能公報私仇,雖然他們是弛刑徒,可也在戍卒的名冊上。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們還都曾是朝廷長吏,雖然現在落難,哪天詔書一來,馬上又召回長安官復原職也說不定。如果死得不明不白,我沒法向上面交待。”

  他這樣說,也許想跟我和好罷。我也會意地說:“君況兄,上次的事,實在是小弟的不對。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千萬別放在心上。”

  “唉,算了,老子一生征戰,何必落到跟一個山陽無賴子一般見識。”說著他閉上眼睛,似乎不再想理我。

  我只好說:“君況兄你好好養病,這幾天我會代你處理文書等一應雜事的。”

  他百無聊賴地說:“都拜託了。”

  我辭別他,跑到庭院,翻身上馬,向輪台方向疾馳而去。

  到了輪台的營房,我命令把這次流放的弛刑徒全部叫來。我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見了下巴像抽屜的王君房,他的特徵太明顯了。按圖索驥,我很快發現王翁季也抖抖索索地站在他身邊。

  我招招手,讓部曲司馬把王氏父子叫出來。

  他們見了我似乎絲毫不覺得驚訝,只是有些緊張,也不等我發話,老老實實地在我面前跪下了。

  我揮揮手,讓部屬們都出去,只留下我和他們兩個人。我笑了笑:“二君別來無恙乎?”

  他們低頭道:“請……校尉君……恕罪。”

  “你們兩個誰是結巴。”我的語氣冷冰冰的。

  王君房趕忙說:“我,是。”

  我拍了拍他碩大的腦殼:“那你先給我閉嘴,讓王翁季回答我的問題。”

  王翁季趕忙表態:“小人在,請校尉君吩咐。”

  我想起了樂縈,雖然她在我心中的地位不及倚蘇,可是她對我的好處我又怎能忘記。我呵斥道:“王翁季,你也有今天,你給我老實交待,樂縈到底怎麼樣了?”

  “啊,樂縈,她病死已經有七八年了。唉,好可憐的孩子,我的孫子也因此早早就沒了母親,好可憐,好可憐啊。”他一副傷心的表情。

  我哼了一聲:“可是我聽王黑狗說,樂縈是被你殺死的。”

  他身子劇烈抖了一下:“不,不是我殺的。王黑狗完全是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這時我突然聽見牆腳處發出悲傷的哭嚎聲,原來是王君房抱著他的大腦袋蹲在那裡哭得正傷心。他的肩頭一聳一聳的,嘴裡還喃喃不停地叫著“阿縈”兩個字。

  我心裡一亮,意識到可以從他入手:“王君房,你說,阿縈是怎麼死的?是不是被王翁季殺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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