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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使勁拍著大門。終於,有個士卒無精打采地出現在城樓上,“誰?”他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一邊淅淅瀝瀝地撒尿。

  “我,雲夢縣的李大眼。”郵卒答道,“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不開門?”

  那士卒看看天,呆了:“怎麼回事,怎麼睡這麼死。”他抖了抖生殖器,尿液濺得到處都是,又呻吟了一聲,“肩酸背痛,我他媽昨天沒幹什麼活啊。大眼,你等等,我馬上給你開門。”

  這天清晨,邑中的小吏揉著雙眼走在大街上,大街上一片闃寂,好像深夜,但太陽明明白晃晃的。各個裡大門緊閉,只依稀傳來嬰兒的啼哭。小吏們使勁拍各個裡的里門,把里長喊醒,里長敲起警賊用的大鼓,一時間邑中鼓聲震天,每家每戶都被吵醒,他們從床上爬起來,打著呵欠,捶著腰,罵罵咧咧:“該死的,催命啊。”全部走到大街上,互相奇怪地看著,像一群殭屍。

  正是農閒時節,沒有太多的農活可干。但在一定時間,他們中的青壯年男子還是必須去官署報到,為官府幹點雜活。他們效率很低,讓官吏很不滿意。但官吏自己也很懶散,都仿佛強打精神。在那個月中,這個聚邑的官吏得到了上級官府發來的幾封譴書。因為有好幾份文書出了差錯,有更多的郵書耽誤了行程,上級要求他們派遣更稱職的人負責郵書送遞工作。好在這種狀況只持續了一個月。一個月後,一切都回歸正常,每個人像以前那樣,晨光熹微時就已經起床,精神抖擻。官吏也像以前那樣一絲不苟,送遞郵書的郵卒總是及時到達,再也沒發生什麼異常。一切都回歸了平靜。

  但在那個月內,每個人的眼神都是慌張的。誰和誰的目光也不對接。只是在有些封閉的家庭,男主人會奇怪地對妻子說:“我總有個不好的念頭,想去發掘漪瀾公主的墓葬。也許我在夢中已經發掘了,每天早上起來,總是肩酸背痛,好像真的幹了一樣。要是被別人知道,那就沒命了。”

  妻子也驚慌地說:“好像我也夢到了。你有沒有見到我?我們應該是一起去的。天哪,我的手分明起了繭子,這裡還擦破了皮。難道我們真的幹了這些要殺頭的事嗎?”

  他們望著陵墓區守衛的士卒,又覺得荒誕,這怎麼可能,守衛那麼森嚴。但每個人都承認:“真希望能進入墓穴,把那些金銀珠寶弄出來,就天天有肉吃了。本地的豬狗吃光了,可以去鄰縣買,更遠一點也不怕。”

  三十五

  他跟著大漢們走進黑魆魆的墓道,一個兩鬢斑白的夥伴撿起一陶燈,伸到他的鼻子底下:“教授,考考你,這是什麼年代的?”

  那是一個很粗糲的陶燈,油盞處燒得黑黑的,看來使用過不短時間。他本能避開,畢竟是死人墓里的東西,笑笑:“我只會紙上談兵,這個您最在行。”

  老盜墓賊爽朗大笑:“其實要說鑑定文物,你們教授還真沒有我懂。這是唐代的,我敢打賭。是唐代盜墓人忘在這裡的,他們拿走了好東西。我們來遲了!”他發出蒼涼的哀嘆,和他斑白的兩鬢非常配合,讓人憐憫。

  方子郊也很失望:“白來了。”

  “還是進去看看再說吧。”另一個大漢催促。他們都戴上防毒面罩,打開電筒,貓著腰往裡走。吳作孚呢?他怎麼沒來,剛才他好像還在的。方子郊想,可能他撒尿去了。墓道好像老鼠的腸子,曲里拐彎,總沒個完,讓人汗毛直豎。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見一個斜斜的洞和他們交匯,花白頭髮的盜墓賊說:“這就是唐代的盜洞。”

  方子郊斜眼看著那洞,想像一個穿著唐代衣服的人,說著類似於今天粵語一樣的話,揚著簡陋的工具在這裡揮汗如雨,頓有時空錯亂之感。

  很快就看到了槨室上一個大大的黑洞,前面的幾個盜墓賊毫不猶豫跳下,被槨室吞噬。方子郊有點猶疑,卻也被推下。

  這是一個很大的槨室,雖然遠沒曾侯乙墓那麼大,也頗為可觀。不過方子郊也算放心了,這不可能是楚王墓,它只有二槨二棺,頂多下大夫的級別,但接著聽見盜墓賊的歡呼:“是個囫圇窩子。”

  方子郊激動起來,這墓雖然有盜洞,竟然沒有被盜,怎麼可能?他趕忙爬過去,只見東箱有三具白骨。都栽倒在淤泥里,看不出形狀,其中一具,頸椎部位有朽爛的繩索痕跡。繩索已經看不見了,但淤泥上有一道繩索紋。

  老盜墓說:“我猜測,這兩具是唐朝的同行,他們把屍體從棺材裡拖出來後,分贓不均,發生火併,同歸於盡。至於這具嘛,當然是棺材的主人羅。”他踢出一個骷髏頭。又陰森森地說:“我們可不要這麼搞,人人有份。”

  方子郊嚇了一跳,才回味出這職業的危險,若發生火併,自己手無縛雞之力,肯定首先殉難。他趕緊笑笑:“嘿嘿,我可不想死,我也不想分贓,我說過,只是學習。”

  老盜墓笑:“誰也不會提防你,放心吧。再說,殺了吳老闆的人,我也不好交待。”

  原來自己已經成了吳老闆的人,這還真他媽是一出黑幫影視劇啊。方子郊哭笑不得,不知不覺,人生就混到這地步。

  接下來是清理陪葬品,老盜墓敲敲那個碩大的棺材:“這個可值不少錢。”

  “棺材也能賣?”方子郊脫口而出。

  “當然不賣棺材,賣木頭,你不知道,現在楠木家具值錢啊。”

  “啊,用棺材打制家具,不怕晦氣。”

  老盜墓遞給方子郊一個長筒形的東西:“上面好像有字,看看講的什麼,值不值錢。晦氣,也只有你這種人在乎,我知道不少大領導,都喜歡收藏墓里挖出來的寶貝,說是養陰血。”

  方子郊失笑,想起了開國學講座的老闆,又想起了吳作孚。這國的官吏和部分老闆,真他媽腦殘得可怕。李世江也曾笑勸他,找幾本古代風水書學學,可以去大官富商家裡看風水,抱個羅盤,胡謅幾句不著調的話,就可掙幾萬塊。方子郊還清高,說:“這樣做,對不起我受的教育。”可現在呢,難道那比盜墓還低賤?

  他就著手電看那個筒狀的東西,忍不住叫起來:“這是另一塊鄂君啟節啊。”

  但這時他驚醒了,發現自己還坐在桌前,不知道什麼時候睡過去的,甚至不知道夢境從哪開始。他看看電腦屏幕,那首詞還在,果然寫了。打開郵箱,果然已經發送了。他有點羞恥,“真他媽荒誕”,他罵了一聲,“真他媽荒誕。”又加大聲音罵了一句,然後坐在床上哭了。

  三十六

  我以為自己喜歡他。每次見他在講台上,那麼幽默。在旁人看來,他的口才是很不好的。但他不經意的幽默感,讓我總是心頭痒痒。

  冬天的早晨,天總是灰色的,好一陣才會明亮。我看見他仿佛披著夜色而來,教室里閃著柔和的白熾燈光,他脫下羽絨服,攤開課本和講稿,開始訥訥地講課。總要等一會,才會放開,於是幽默的句子仿佛小鳥一樣從巢里飛出,而我開始胡思亂想,我想像他起床時,他的妻子已經給他做好了早飯。他坐在柔和的白熾燈下吃完,妻子給他遞過衣服,遞過圍巾,含笑目送他出門。唉,我怎麼會想些這樣亂七八糟的東西。也許我太喜歡溫馨的家庭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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