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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吳作孚說,“你要有興趣,可以跟我去實地看看。不過你這種知識分子,一般沒這種膽量。”

  方子郊大聲道:“誰說沒有,我什麼都不怕。”他被自己嚇了一跳。

  吳作孚有點詫異:“真的?其實不妨告訴你,我們最近找到了一大墓,根據一些線索,已經初步確定了位置,但還不敢肯定。這個墓可能是王侯級的,而且是戰國楚墓。”

  方子郊一驚,戰國楚王墓?太可怕了。近幾十年來,發掘的楚墓大部分是中小級別的,封君的也有幾座,王侯級別的,則一座也沒有。曾經有一座遠在壽春的末代楚王墓,發掘時間就早了。那末代楚王下葬時,楚國風雨飄搖,出土寶物卻也不可勝數,何況楚國鼎盛時期的王墓。但盜掘王墓,從研究角度損失太大,方子郊一時不知怎麼回答。

  仿佛感覺到方子郊的心理,吳作孚故作輕鬆:“只是猜測,不一定是楚王墓,但這事,希望你保密。你懂我的意思吧?”

  顯然帶點威脅。方子郊回答:“我懂。”

  吳作孚抬頭看看書架,“書架這麼幹淨,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方子郊心中又一陣刺痛:“自己整理的,實在太亂了,看不過去。”

  吳作孚哦了一聲:“那木俑怎麼樣?沒什麼古怪吧?”

  方子郊想說帛書的事,但覺得吳作孚神情奇怪:“難道你覺得有什麼不對?”

  “沒什麼,有段時間我老做夢,這個不提也罷。”他有點欲言又止。

  方子郊不好逼他,見他已經站起來要走,乾脆不提帛書的事。也許他不知道。方子郊想,那麼,我真的可以留下賣錢。他為自己的貪婪一陣騷動。

  三十二

  她身穿繞襟曲裾深衣,淡綠色,上面繡著深綠色和淺紅色的花紋,像葡萄或者什麼藤狀植物的枝蔓,花紋中一隻只信期鳥躍躍欲飛。但她已經一動不動,只是面龐栩栩如生。侍女們給她再穿上一層又一層的衣服,一共穿了十幾層,又蓋上一層又一層的錦衾,工匠將棺蓋合上,推入一層大木槨中,它有屋子那樣高,被輪子牽引,進了墓穴。然後工匠封死了墓門。再在上面種上重重疊疊的樹,過不了多少時間,誰也發現不了那是一個墓葬。

  墓葬區的百姓接到了楚王的命令,他們可以免除徭役兵役,因為,他們將世世代代為公主守靈,只要楚國在,就必須履行這個職責。但楚國肯定會永遠在的,這點不用懷疑。

  然而,僅僅一年以後,白起的軍隊就來了。他們首先攻拔了鄢郢,向楚王所在的菽郢進發。他們的理由很充分,因為楚國拒絕了秦王的求婚,太不給面子。

  楚國敗得那麼慘。鄢郢是楚國北部的重鎮,城邑的西部有個方圓數百頃的大湖,煙波浩渺。卻被楚國士兵的屍體填滿,惡臭不辭辛勞,飛翔幾百里,一氣飛到了菽郢。在城邑上空久久盤旋,家家戶戶隨即響起了啼哭。

  嫁妹給江神,將使楚國恢復以前榮光的預言,已經成為諸侯間的笑料。楚王唉聲嘆氣,但並不氣憤。

  群臣要求處死宋玉和伍笙,因為就是他們勸說楚王作出那個可笑的決定。楚王想,其實都是我唆使的。但他說不出口,只好艱難地說:“好,你們去辦吧,但給他們留一個全屍。”

  宋玉很老實地束手就擒了,他處死的那天,街市上圍滿了青春少女,嘖嘖的驚嘆聲和惋惜聲此起彼伏。一根繩子套在他脖子上,將他吊了起來,他直挺挺地懸掛著,兩眼睜得老大,之前他叫了一聲:“我真該答應那個東鄰的少女。”他死了,眼睛下面有兩道長長的淚痕。

  抓伍笙的人撲了個空,他給楚王留下一封書信,說已經自殺謝罪。士兵包圍了伍笙家,一個悲傷的老嫗帶著他們,找到了一座新墳,掘開墳墓,伍笙果然躺在裡面。經過檢驗,確實已經死去多時。

  夜幕降臨。楚王躺在床上,希望能再次和巫山神女相合,但一無所得。他不能在菽郢久呆,因為秦兵的腳步已經近在枕邊。他們號哭著收拾行李,離開這座祖先聚居了近千年的古城,向東邊的陳縣逃去。陳縣是他們最新的都城,他們命名為陳郢。

  近千年的楚王祖先,他們的墳冢都散落在從鄢郢到菽郢的沿線,然而不得不拋棄了。

  菽郢沒有變成一座空城。除了王公貴族,那些說楚國話,寫楚國字的普通百姓依舊留在這座城市,等待秦兵的到來。新來的秦兵燒殺搶掠了一陣,逐漸收斂。秦王的命令下達了,原先的楚國人被普遍賜爵,哪怕最卑賤的楚國人,都不需要在戰場上斬將搴旗,就可以擁有爵位,分得田產。楚國人轉悲為喜。

  但是他們都被趕出了那個繁華的城邑,然後一群畫師來了。他們在昔日摩肩接踵如今空蕩蕩的城邑里遊走,從各個角度描繪那些楚王居住過的宮殿。一個月後,秦國人燃起了一把大火,火光熊熊,足足燒了三個月,這座楚國人居住了幾百年的城邑變成了一片焦黑的廢墟。

  幾十里外的楚國百姓——他們被秦兵遷徙到這裡——仰著脖子觀看了這場大火,臉上滿是疑惑。有些人捶胸頓足:“太浪費了,留給我們燒飯也好啊。”

  但也有很多穿著稍微好一點的,偷偷哭泣。

  為了照顧楚國人情緒,秦王下令,楚國先王的陵墓,像以前那樣受到保護。雖然,有些已經被第一波秦兵破壞了。

  三十三

  幾個小時前,夕陽射在這書桌的一角,他一邊讀著書,一邊時不時看看手機。即使這樣,效果也很好,剛讀的部分歷歷在目,可是現在……

  空洞的悲傷吞噬了他。亂七八糟的事像車窗外的電線桿,不停地掠過他的大腦,人的意識真如澇災,泛濫無歸。他甩一甩腦袋,腦子裡蹦出了王國維寫的那首《蝶戀花》,詞裡歌頌的是一個燕地的少女:

  窈窕燕姬年十五。慣曳長裾,不作纖纖步。眾里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

  一樹亭亭花乍吐。除卻天然,欲贈渾無語。當面吳娘夸善舞。可憐總被腰肢誤。

  他黯然無言,呆了半晌,突然手按在鍵盤上,啪啪啪地打下了一首詞,作為唱和:

  見說江南多麗女。生在江南,未肯萌情愫。比至鳳城還自誤。繁華飛盡殘香絮。

  惆悵佳人終不睹。命里爭知,暗被佳人顧。欲問燕姬年幾許?多情為賦憐花句。

  他打開郵箱,輸入陳青枝的郵箱地址,把詞粘貼上,點擊發送。呆呆看著“發送成功”四個字出現在屏幕上,心中的悲痛並沒稍微好轉,他知道,傷得很重,已經被傷成了個婉約派詞人。

  “昨夜更闌酒醒,春愁過卻病。”他終於知道,為什麼人家能寫得那麼好。那春愁就是相思。

  三十四

  一個外地來的郵卒甩開兩條腿,走到高唐邑的大門前。大門緊緊關著。他打著呵欠,看了一眼太陽,已經爬上三竿了。怎麼回事?他當郵卒多年,每天在驛道上奔跑,從來沒有發現這種情況。按理說,就算夜晚,也該有巡邏的士卒,萬一有緊急軍書,可是不等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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