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對了,剛才我的話沒有完。洪狀元還有句話,就是這幾樣禮,請你留下來。”張司事緊接著聲明,“不是交給我!明天有位吳老爺來取。吳老爺是洪狀元的同鄉同榜,不知道你聽說過這個人沒有?他的官印是大澄兩個字。”

  “沒有,沒有聽說過。”

  “不要緊!你交給他就是錯不了!”

  等張司事辭去不久,果然有位“吳老爺”來訪。又是佟掌柜親自來通知,並且證實了吳大澄確是洪鈞的同鄉、同年。

  吳大澄很夠氣派,借了潘家兩個聽差,一個站在櫃房外面,一個隨侍在側。他自己卻不坐下,負著手兩眼上望,不知在看些什麼,還是想些什麼?

  見此陣仗,馬地保不免加了三分敬畏之心,咳嗽一聲,待吳大澄轉臉來望時,隨即請了個安。

  見了馬地保,他倒不擺架子了,慌忙拱手還禮,“不敢當,不敢當!”他問:“貴姓是馬?”

  “是。我姓馬。想來你老就是吳老爺?”

  “敝姓吳。”吳大澄問道:“張司事跟你談過了?”

  “是。談過。”

  “好,好!請坐下來談。”

  說著,吳大澄使個眼色,潘家聽差便將紙媒燃著了,連水菸袋放在桌上,悄悄退了出去。

  “請坐,請坐!不必客氣。”

  等吳大澄先坐了下來,馬地保方始斜簽著身子,坐了板凳一角,雙手放在膝上,靜等吳大澄發話。

  “洪狀元是我同鄉至好,鄉試會試,兩番同年,無話不談的。昨天他從保定派人帶口信給我,說煙臺有人帶來幾樣送他的禮,托我代收。”

  “有的。等我去取了來。”

  “不忙,不忙!”吳大澄伸手按一按他的肩,“不知道這幾樣禮,是什麼人送的?”

  這話讓馬地保生了疑問,既然洪鈞跟他“無話不談”,何以不知道這幾樣禮是何人所送?於是,他先反問一句:“吳老爺莫非不知道洪老爺在煙臺的事?”

  “呃,”吳大澄假意想了一下,“是說他在煙臺結識了一位李姑娘,如今自稱‘狀元娘子’的那回事嗎?”

  “是!不過,‘狀元娘子’倒不是李姑娘自稱,是大家這麼叫她。”

  “大家又為什麼叫她呢?”

  “兩番報喜,鑼聲敲得滿街響,誰不知道?洪老爺中了狀元,連新任的道台都來道喜。真的風光。”

  “喔,”吳大澄問道:“她自己怎麼說呢?”

  “吳老爺是說李姑娘?”馬地保想了好一會,記起來了,“我只聽李姑娘說過一句話。她說‘原來我倒並不指望會當什麼’狀元娘子‘;事到如今,想不當也不行了’!”

  “想不當也不行了!”吳大澄默念著這句話,心又往下沉了。

  ——

  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後一頁前一頁回目錄十五是第三夜了!從馬地保回煙臺那天開始,藹如夜夜獨對孤燈,一直發愣到天亮。

  一直有句話盤旋在腦中,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寫信沒有功夫;將馬地保喚到保定,無論深夜、清晨,抽片刻跟他見個面,難道也沒有功夫。就不為人家,為他自己,煙臺是何情形,不也是先聞為快嗎?她在想,如果自己是洪鈞,聽馬地保一到而無法見面問個清楚,只怕晚上覺都睡不著。

  想來想去,終於想到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她及她與他之間的一切,在洪鈞看來,至少不會比作直隸總督上賓這件事來得重要。

  於是藹如恍然大悟,原來洪鈞將功名富貴看得高於一切。這使得她對他的評價打了一個折扣。可是,她旋即想到,她不應該鄙薄他,既成夫婦,便當體諒。這一念之轉,使她的想法改變了。作為一個男子漢,求功名、取富貴,不正是有出息嗎?何況功名富貴,與己相關;如果他不是狀元,自己又何來“狀元娘子”的美稱?她在想,功名富貴之外,他總還要些別的東西,自己在他心目中,依然占著極大的分量。倘或要求他將她看得比功名富貴還重要,那不太過份了些?何謂相夫?何謂內助?豈非就是要助夫取得功名富貴?然則自己如有那種想法,不恰恰與賢妻之所以為賢,背道而馳?

  三天來的焦慮苦思,萬般淒楚,就這片刻間,一掃而空;心境豁然,依舊覺得萬物有情,生意盎然。於是,她想到母親,應該趕緊將這些想法去告訴她,讓老人家也寬寬心。

  “阿彌陀佛!你總算想通了。”李婆婆說,“男人家都是這樣子的,一離了家就想不起家。從前你父親出門四年,別說捎家用回來,連封信都沒有。一到回來了,你知道怎麼著?”

  “怎麼著?”藹如極感興味地問。

  “帶回來四口箱子,倒有三口箱子裝的是替我買的東西,穿的、用的、吃的,樣樣俱全。說句不怕人笑的話,連裹腳布都買到了。”

  “那時候,娘,你怎麼樣?不罵爹了?”

  “罵還是罵他。”李婆婆說,“心裡可又是一種想法。”

  “怎麼想?”

  “我在想:罷了!這四年的苦,吃得也還值。”

  四年的苦!藹如心想,自己才吃了四個月的苦,算不了什麼?

  “閒話少說,我心裡一直在盤算;說出來,你看使得使不得?”李婆婆說,“與其彼此心掛兩頭,又多一份開銷,倒不如乾脆上京去。我在想,三爺大概也有這麼一個想法,只是說不出口。”

  “怎麼呢?”

  “這點你都想不明白。譬如你是三爺,說要接我們娘兒倆進京,莫非就是那麼一句話,不要寄盤纏來?”

  “啊!我懂了!我知道他為什麼不寫信來的緣故了!”藹如歡欣地嚷著;突然發覺自己忘形可笑,伸一伸舌頭,低聲說道:“三爺中了狀元,花費很不少,在京里一定借了債,再沒法子替我們湊錢,所以索性連信也懶得寫了。”

  “這也是有的。”李婆婆又問:“你看我想得對不對?”

  “娘,你早就該告訴我了。”藹如站起身說,“我收拾行李去。”

  盤纏尚無著落,行期更未決定,說收拾行李,豈非可笑。可是,李婆婆不忍掃她的興,所以沒有攔她。而藹如卻真的立即動手,檢點箱籠,什麼是該帶走的;什麼是可以送人的;什麼是不妨變賣的,就此大忙而特忙了!

  李婆婆默默地看在眼裡,也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派阿翠將小王媽去請了來,從容談起,說馬地保進京,雖不曾見著洪鈞,但洪鈞多時沒有信的原因卻找出來了,是由於洪鈞負了債,不能寄盤纏來接她們母女,“男人家好面子,自己覺得空口說白話不好意思,所以一直沒有信。”李婆婆用非常世故的語氣說,“話到該說的時候,一定要說;不管多麼為難的事,硬著頭皮說了出來,也就說出來了!如果不敢說,不肯說,錯過了那個時候,越想越覺得說不出口,那就永遠沒有說的時候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