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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滄桑之變,便是汪精衛念茲在茲的一件大事。就小處 言,是滄桑變我;就大處言,不妨我變滄桑,何舍何取,不 待智者後知。不過汪精衛心裡是這麼想,但剛到河內時,前 途茫茫,還不敢作何豪語;只好以”落花”自擬,這樣勸告 “落葉”:此時此地,你只有被犧牲的分兒!不如趁早辭枝,隨 我東下;至少還可以沾染我的一點香氣。

  “東下到何處?自然是南京。結語動這以離黍之思,恰是 無可奈何之語。”言先生問道,”各位看我這首箋詞如何?”

  在滿座無聲中,有個甫來自重慶的汪系人物,夷然若失 地說:”原來汪先生把我們比作落葉,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 了。”

  “我覺得汪先生自擬為’落紅’,才真是匪夷所思。”另有 個人說:”’輕薄桃花逐水流’,何自輕自賤如此?”

  “此亦不得不然!既然把蔣先生比作傲霜枝、王者香,就 不能不自擬為桃李。只是’似得落紅東去’,只有遺臭,何 ‘有餘馨’?”陳公博大為搖頭:”汪先生一生自視太高自信太 過,真正害了他!”

  “足下既然看汪先生如此之深刻,何以每一次汪先生有所 行動,總有你參加?”有個陳公博的好朋友,而不算汪系的客 人,這樣率真地問。

  “唉!”陳公博痛苦地說:”莫知其然而然!”

  他喝了口酒,眉宇間顯得困惑萬分;座客知道他正在回 憶往事,都不願打擾他,靜悄悄地銜杯等待他作下一步的陳 述。

  “擴大會議失敗以後,我到歐洲去住了半年;二十年廣州 有非常會議的召集,我就沒有過問。到了9月里,我有一個 打算,想試試進行黨的團結。坐船回來,經過錫蘭界倫堡,聽 到九一八事變的消息;我記得當夜在船上做了一首詩:’海上 淒清百感生,頻年擾攘未休兵;獨留肝膽對明月,老去方知 厭黨爭。’這可以想見我當時的心。”

  “團結亦不容易。眾議紛紜、從何做起。”

  “從自己做起。”陳公博接口說道:”從二十年年底回南京 以後,我對實際政治從來不批評;對於黨也從不表示意見。老 實說,我不是沒有批評、沒有意見;只覺得多一種意見,就 多一種糾紛。再說,我要想想我的意見,是不是絕對好的;就 是好、也要看能不能行得通?不是絕對的好,不必說;好而 行不通也不必說。我只有一心愿:黨萬萬不可分裂;蔣先生 跟汪先生千萬要合作到底!唉,到底又分裂了。”   ”這一次的責任——。”有人含蓄地沒有再說下去。

  陳公博此時亦不願先分辨責任;管自己說下去:”求黨的 團結,不但在我實業部4年如此;離開實業部仍然如此。我 記得實業部卸任以後,張岳軍先生承蔣先生之命來徵求我同 意,出使義大利,我堅辭不就。為什麼呢?老母在堂,不忍 遠遊,固然是原因之一;而最主要的,還是因為汪先生出國 治療,我再奉使遠方,一定會有謠言發生。黨內一有謠言,結 果有時非意料所及,常理可度,所以我下定決心,不離南京, 一直到八一三為止。”   ”不過,”有人笑道:”星期五夜車到上海;星期天夜車回 南京,是’照例公事’”。

  陳公博笑而不答;然後臉色又轉為嚴肅,”去年在漢口, 黨的統一呼聲又起。有一天立夫跟辭修到德明飯店來看我;辭 修很率直,他說:‘過去黨的糾紛,我們三個人都應該負責任。’ 我笑著回答:‘在民國廿一年以前,可以說我應該負兩分責任; 廿一年以後,我絕不負任何責任。’立夫同意我的話。就是那 兩分責任,現在回想,也有點不可思議。”   ”請舉例以明之。”

  陳公博沉思了好一會才開口:“我無意指出誰要負主要責 任,不過每次糾紛,我都不是居於發動的地位;而每一次都 變成首要分子,仿佛魏延,生來就有反骨。事實上是不是如 此呢?不是!一切演變,往往非始料所及,像十六年寧漢分 立,我在南昌主張國府和總司令部都遷漢口;因為當時我確 實知道,共黨並沒有多大力量,心想國府和總司令部同時遷 到漢口,這樣的聲勢,何難將共產鎮壓下去?哪裡知道,後 來畢竟引起寧漢分立。”

  “那麼,擴大會議呢?”

  “我在《革命評論》停刊以後,到了歐洲,本想作久居之 計;後來汪先生、汪夫人一再催我回國,結果搞出張向華跟 桂系合作的’張桂軍’事件和擴大會議。”陳公博皺眉搖頭,   ”實在不可思議。”

  “可是,”有人提醒他說:”這一次汪夫人勸駕的意思亦很 切。”

  “我決不會去!所以請炳賢兄代表。”

  “其實,我亦可以不去。”何炳賢說:”剛才言先生分析那 首詞,不是把汪先生的心事說盡了嗎?”

  “未也!”言先生接口說道:”我剛才還沒有講完;最近, 汪先生把他的那首詞改過了。上半闋改了兩個字;下半闋改 了結尾三句。”

  “怎麼改法?”陳公博急急問道:”快說!快說!”

  “前半闋中’猶作留連意’,改為’無限留連意’;下半闋 結尾三句:’只極目煙蕪,寒蛩夜月,愁秣陵’,改為’盡歲 暮天寒,冰霜追逐千萬程’”。

  聽言先生念完,座客臉上都似罩了一層嚴霜;最後是陳 公博打破了沉默。

  “看起來,汪先生一定要組府了!此刻我們不盡最後的努 力,將來會懊悔。”

  “這’最後的努力’是什麼?”

  “分兩部分。”陳公博說:”炳賢兄,請你無論如何要阻止 汪先生’組府’;其餘善後問題,我再設法挽救。”

  “恐怕很難。”何炳賢愁眉苦臉地。

  “不但難,”有人提出警告,”也許會被汪夫人硬拖住, ‘歲暮天寒、冰霜追逐’。”

  “這你請放心。”何炳賢顯得很有把握地,”別說’歲暮天 寒’,那怕’春暖花開’也沒有用。落葉是落葉,落花是落花; ‘蕭條異代不同時’,湊不到一起的。”

  何炳賢隨身帶著許多來自大後方各地,對汪精衛的批評, 口誅筆伐,嚴於斧鉞;但在”公館派”的人看,倒不如平心 靜氣的分析,反能令人折服。

  有一本青年黨辦的刊物,叫做《國論周刊》,因為是友黨, 認為持論比較客觀,其中有一評論汪精衛的文章,格外受到 重視;說汪精衛是十足地道的舊式文人,凡是中國舊式文人 所易犯的毛病,汪精衛都有。

  這些毛病中,最常見的是每每有一種捉摸不定的情感,歌 哭無端,憂喜無常。大庭廣眾之間,儘管大家一團高興,而 他可以忽然憂從中來,不勝其飄零淪落之感。同時舊式文人 照例有一種誇大狂,儘管所見所知,平常得很,但總自詡為 有什麼獨得之秘,因此目無餘子,可以把別人特別縮小,而 把自己特別放大。氣量又狹小,稍不如意,即不勝起悻悻之 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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