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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最厲害的,成敗往往在一句活上,到底如何是一言喪邦、一言興邦,卻始終無法模擬,不想,此時自然而然就懂了,他在想:只要答一句:“胡大先生要討你做小。”羅四姐必然既羞且惱,一怒回絕,好事就難諧了。“

  如果烏先生對胡雪岩的印象不佳,他就會那樣說,但此刻已決心來牽這根紅線,便要揀最動聽的話來說:“羅四姐,胡大先生要請你去當家。”

  這話讓她心裡一跳,但卻不大敢相信,“哪裡有這回事?”她說:“大家都叫胡大先生是‘財神’,他家那佯子大的排場,我怎麼當得了他的家。”

  “羅四姐,我勸你不要客氣,你的能幹,從小就看得出來的,胡大先生向來最識人,他說要請你去當家,當然看準了你挑得起這副擔子。”

  看來不象是隨口玩笑的話,羅四姐不由得問一句:“真的?”

  “當然是真的。沒有這句話,我根本不會來。”烏先生說:“名分上你已經吃虧了,沒有別的東西來彌補,你想我肯不肯來做這個媒?”

  烏先生的話說得很巧妙,用“名分上已經吃虧了”的說法,代替聽者刺耳的“做小”二字,羅四姐不知不覺便在心裡接受了。

  “你的意思到底怎麼樣?”烏先生催問著,“如果你沒有話,晚上我就要跟古太太去談了。當然,我是女家的媒人,一定會替你爭。”

  “怎麼?為啥要跟七姑奶奶去談?”羅四姐問“莫非她是……”

  “她是男家的媒人。”

  “我娘的意思呢?”

  “你娘情願結這門親的。”

  羅四姐心潮起伏,思前想後,覺得有些話是連在烏先生面前都難出口的,考慮了好一會說,“烏先生,你曉得的,七姑奶奶跟我象同胞姐妹一樣,我看,我自己來問問她。”

  “讓我做個現成媒人,那再好都沒有了。”烏先生說:“不過,羅四姐,你娘是託了我的,你自己跟古太太談的辰光,不要忘記了替你娘留一條退路。”

  何謂“退路”?羅四姐不明白,便即問說:“烏先生,我娘是怎麼跟你說的?”

  烏先生有些懊悔,“退路”的話是不應該說的。所謂“退路”是以羅四姐將來在胡家的身分,她母親不會成為“親家太太”,也就不會象親戚那樣往來,這樣,便需為她籌一筆養老的款子,才是個“退路”。但看目前的情形,且不說羅四姐,即便是胡雪岩也一定會想到他那句話便是多餘的了。

  因此,他就不肯再說實話,只是這樣回答:“你娘沒有說什麼,是我想到的,養兒防老,積穀防饑,你要替你娘打算打算。”

  “原來是這一層!”羅四姐很輕鬆地答說:“我當然有打算的。”

  “那好,我也放心了。等下到了古家,你自己跟古太太去談好了。”

  為了替烏先生接風,古應春稍微用了些心思。烏先生既是生客,跟七姑奶奶又是第一次見面,應該照通常的規矩,男女分席,但主客一共四個人,分做兩處,把交情都拉遠了,而且說話也不方便,因此古應春決定請烏先生

  “吃大菜”。

  在人家家裡“吃大菜”,烏先生還是第一回。幸好做主人的想得很周到,“吃大菜”的笑話見得多,刀子割破舌頭雖是故甚其詞,拿洗手指的水當冷開水喝,卻非笑話,至於刀叉亂響,更是司空見慣之事,所以古應春除了刀叉以外,另備一雙筷子。選的菜,第一,避免半生的牛排,第二,凡是肉類都先去骨頭,第三,調味少用西洋的佐料。不過酒是洋酒,也不分飯前酒、飯後酒,黃的、白的、紅的,擺好了幾瓶,請烏先生隨意享用。

  “烏先生!”七姑奶奶入座時就說:“自己人,我說老實話,用不慣刀叉,用筷子好了。”

  “是!是!恭敬不如從命,我就老實了。”烏先生欣然舉著。

  “烏先生看見羅四姐的新房子了?”

  七姑奶奶有意將“子”字念得極輕,聽去象“新房”。在她是開玩笑,烏先生卻誤會了,以為將來羅四姐會長住上海,她目前的新居,將來便是雙棲之處。心想,如果是這樣子,又怎麼讓羅四姐去當家?

  心裡有些疑問,卻不暇細思,因為要回答七姑奶奶的話,“好得很。”

  他說:“我聽羅四姐說,是古太太一手經理的。”

  “烏先生,”羅四姐不等他話完,便即說道:“你叫七姐,也叫七姑奶奶好了。”

  “好!七姑奶奶,真是中幗英雄!”

  “怎麼會想出這麼一句話來?”羅四姐笑道:“恭維嘛,也要恭維得象才是。七姐又不是‘白相人嫂嫂’,怎麼叫中幗英雄?”

  烏先生自己也覺得擬於不倫,便即說道:“我來之前,‘大書’說岳傳,正說梁紅玉擂鼓破金兵,‘中幗英雄’這句話聽得多了,才會脫口而出。”

  “烏先生喜歡聽大書,明天我陪你。”古應春愛好此道,興致勃勃他說:“城隍廟的兩檔大書,一襠‘英烈’,一檔‘水滸’,都是響檔。烏先生不可錯過機會。”

  “蘇州話,”羅四姐說,“烏先生恐怕聽不懂。”

  “聽得懂、聽得懂。”烏先生接著用生硬的蘇白說道:“陰立,白坐。”

  大家都笑了。

  “烏先生不但懂。”古應春說:“而且是內行。”

  原來“陰立、白坐”是“英烈、白蛇”的諧音,是書場裡挖苦刮皮客的術語,有的陰陰地站在角落,不花一文聽完一回書。名為“陰立”,有的大大方方坐在後面,看跑堂的要‘打錢“了,悄悄起身溜走,名為”白坐“。

  由於彼此同好,皆有喜遇知音之感,大談“大書”,以及說書人的流派。

  羅四姐見此光景,輕輕向七姑奶奶說道:“烏先生這頓酒會吃到半夜,我們離桌吧!”

  七姑奶奶亦正有此意。找個空隙,打斷他們的談鋒,說了兩句做女主人應有的門面話,與羅四姐雙雙席席。

  七姑奶奶將她帶到樓上臥室。這間臥室一直為羅四姐所欣賞,因為經過古應春設計,改成西式,有個很寬敞的陽台,裝置很大的玻璃門,門上加兩層帷幕、一層薄紗、一層絲絨,白天拉開絲絨那一層,陽光透過薄紗,鋪滿整個房間,明亮華麗,令人精神一爽。晚上坐在陽台上看萬家燈火,亦別有一番情趣,尤其是象這種夏天,在陽台上納涼閒談,是最舒服不過的一件事。

  “你是喝中國茶,還是喝洋茶?”

  所謂“喝洋茶”是英國式的奶茶。七姑奶奶有全套的銀茶具,照英國規矩親自調製,而且親自為客人倒茶,頗為費事。羅四姐此刻要談正事,無心欣賞“洋茶”,便即說道:“我想吃杯菊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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