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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七,”古應春在喊,“小爺叔要走了。”

  七姑奶奶轉臉看時,小大姐已在伺候胡雪岩穿馬褂了,“小爺叔,”她說:“今天不算數,明天晚上我正正式式請羅四姐,你有沒有空?”

  胡雪岩尚未答話,羅四姐搶在前面謙謝,“七姐,七姐,”她說,“你太客氣了。”

  “不是客氣,道理上應該。”七姑奶奶奶又說:“就算客氣,也是這一回。”

  羅四姐不作聲了,胡雪岩便笑著問她說道:“你看,七姐就有這點本事,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能夠把你的嘴封住,沒話可說。”

  “我話還是有的,”羅四姐說:“恭敬不如從命。”

  “你這話。”七姑奶奶說道:“才真的太客氣了。”

  “那麼,還有句不客氣的話:只此一回,下不為例。”

  “好,好。下不為例。”

  古應春與胡雪岩互相看了一眼,有同感的默契,羅四姐也是個角色,針鋒相對,口才上並不遜於七姑奶奶。

  “閒話少說,”七姑奶奶問道:“小爺叔,明天晚上你到底有沒有空?”

  “沒有空,也要抽出空來啊!”

  “羅四姐,你看,你多少有面子!”

  “哪裡,我是沾七姐你的光。”

  “地方呢?”胡雪岩插嘴問說。

  “你看呢?”七姑奶奶徵詢丈夫的意見,“我看還是在家裡吧!”

  “也好。”

  “那就說定了。”七姑奶奶又說:“小爺叔,還有句話,我要言明在先。

  羅四姐今天住在我這裡,明天早晨,我送她回去,下午再去接她,不過。晚上送她回家,小爺叔,是你的差使了。“

  這是試探羅四姐,如果她對胡雪岸沒有意思,一定會推辭,一個男人,深夜送單身女子回家,那會在鄰居之中引起極多的批評,羅四姐果真以此為言,七姑奶奶是無法堅持一定要胡雪岩送的。

  推辭也很容易,最簡捷的辦法,便是說夜深不便,仍舊想住在古家。可是,她不是這樣說,說的是:“胡大先生應酬多,不要再耽誤他的工夫了。”

  “沒有,沒有!”胡雪岩趕緊接口:“明天晚上我沒有應酬。”

  七姑奶奶看著羅四姐笑了,這一笑倒使得她有些發窘,將視線避了開去。

  第二天,七姑奶奶送羅四姐回家,她家住南市,一樓一底的古庫房子,這條弄堂是小康之家集居之地。

  樓上住家,樓下客廳。客廳中已坐滿了人,大多挾著一個平平扁扁的包裹,有個中年婦女首先迎上來埋怨似地說:“羅四姐,你昨天一天哪裡去了?

  我兒子要看病,急著要交貨等錢用。“

  “喔。”羅四奶歉然答說:“昨夜我住在我姐姐那裡。”

  誰也沒有聽說過羅四姐有個姐姐,所以不免好奇地注視七姑奶奶,看她一副富態福相,衣服華麗不說,腕上一雙翠鐲,指上黃豆大一枚閃光耀眼的金剛鑽戒指,便使得大家另眼相看了。

  七姑奶奶卻毫無架子,而且極其爽郎,“你先不要招呼我,大家都在等你。”她對羅四姐說:“你趕緊料理,我來幫你。”

  “再好沒有。”羅四姐高叫:“老馬,老馬!”

  老馬是她請的幫手,五十多歲,幫她管帳兼應門,有時也打打雜,人很老實,但語言木訥,行動遲緩。這麼多交貨領貨的人,無以應付,索性在廂房裡躲了起來,此時聽得招呼,方始現身。

  平時收貨發貨,只有羅四姐跟他兩個人,這天添了一個幫手,便順利得多,但也一直到中午,方能畢事。“真對不起。”羅四姐說,“累你忙了半天。”接著便關照老馬,到館子裡叫菜,要留七姑奶奶吃飯。

  “你不必客氣,我來認一認地方,等下再來接你。家裡還有事要料理,我索性樓上都不上去了,下半天來了再來看你的臥房。”

  這在羅四姐倒是求之不得,因為臥房中難免有凌亂不宜待客之處。“既然這麼說,我也不留七姐了。”她說:“下半天七姐派車子來好了,自己就不必勞駕了。明天晚上,我請七姐、七姐夫來吃便飯,不曉得七姐夫有沒有空。”

  “等下再說好了。”

  客人一走,羅四姐便從容了,吃過飯,她有午睡的習慣。一覺醒來,想起胡雪岩晚上要來,當即喚小大姐,連老馬都叫了上來,幫著拖地板、抹桌子、擦窗戶,換了乾淨的被褥,又把一套平時難得一用的細瓷茶具亦找了出來,另外備了四個果盤。等預備停當,開始妝扮,好在她一向是一張清水臉,只加意梳好一個頭,便可換衣服坐等了。

  等到五點鐘,只聽樓下人聲,小大姐匆匆忙忙奔上來說:“胡老爺來了。”

  羅四姐沒有想到是他來接,好在都已經預備好了,不妨請他上樓來坐。

  於是走到樓梯口說道:“胡大先生,怎麼勞你的駕?

  要不要上來坐一坐。“

  “好啊!”影隨聲現,羅四姐急忙閃到一邊。江浙兩省,男女之間的忌諱很多,在樓梯上,上樓時必是男先女後,下樓正好相反,因為裙幅不能高過男人頭頂,否則便有“晦氣”。羅四姐也是為此而急忙閃汗,等胡雪岩上了樓梯,她已經親自打著門帘在等了。

  胡雪岩進了門,先四周打量一番,點點頭說:“收拾得真乾淨,陽光也足,是個旺地。”

  “寡婦人家,又沒有兒子,哪裡興旺得起來?”

  胡雪岩沒想到她一開口就是很直也很深的話,一時倒不知該持何態度?

  便只好笑笑不答。

  這時小大姐已倒了茶來,羅四姐便照杭州待客之禮,將高腳果盤中的桂圓、荔枝、瓜子、松子糖之類,各樣抓一些,放在胡雪岩面前,一個說:“不好吃。”一個連聲:“謝謝。”

  “羅四姐,有點小意思。你千萬要給我一個面子。”胡雪岩又說:“跟我來的人,手裡有個拜匣,請你關照小大姐拿上來。”

  取來一個烏木嵌銀絲的拜匣,上面一把小小的銀絲,鑰匙就系在搭扣上,打開來看,裡面是三扣“經折”,一個小象牙匣子。

  胡雪岩先拿起兩扣,一面遞給羅四姐,一面交代:“一個是源利的,一個是汪泰和的。”

  源利與汪泰和是上海有名的兩家大商號,一家經營洋廣雜貨,一家是南北貨行。羅四姐接過經折來看,戶名是“阜康錢莊”,翻開第一頁,上面用木戳子印著八個字:“憑摺取貨,三節結帳,”意思是羅四姐不管吃的、穿的、用的,憑摺到這兩家商號隨便索取,三節由阜康付帳。

  這已經是厚惠了,再看另一扣經折,羅四姐不由得心頭一震,是一扣阜康的定期存摺,存銀一萬兩,戶名叫做“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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