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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幕僚趙烈文記載的一幕,見證了他督兩江時的辛苦勞瘁:

  (同治六年七月二十七日)下午滌師來久談。邇得微恙,神氣殊乏,會客來請主考入闈茶宴儀節,絮絮不已。余雲,小事不必親躬。師曰,吾非專此而習久已成風氣,細大不捐,亦無可托之人耳。(趙烈文又勸)師曰,吾以夙死為樂。君言雖切,無以易吾志矣。

  他督直隸,“公事較之江督任內多至三倍……竟日無片刻讀書之暇”。雖然抱怨“做官如此,真味同嚼蠟矣”,他卻開足馬力,拼盡老命,一年之中清理積案三萬多件。此外治河賑災,懲貪獎廉,都多有成效。

  十三

  晚年曾國藩的世界觀,以天命說為本,而風水鬼神報應之說也並行不悖。他依然相信風水的存在,也相信因風水而得富貴的事實。因為這畢竟是從理學“氣本論”原理推論出來的結論,何況還有他另一次“親身體驗”作為證明。

  那是發生在祁門縣的事。安徽祁門清初中過舉人,後來一位江西籍的縣令將縣城改建在山腳下,從此一百多年沒有人中過舉。曾國藩駐軍祁門時,以縣城侷促,並無“形勝”,因拆毀城牆。竣工後曾國藩寫了四句話:“拆去西北城,歲歲出科名。東南留一節,富貴永不歇。”說來奇怪,此後僅甲子科鄉試,祁門縣就考中了三個舉人,丁卯科又考中了二人。曾國藩由此更加認為,風水之說絕非無稽之談。

  因此曾國荃擔任湖北巡撫同捻軍交戰屢遭慘敗後,曾國藩推測,這也許是由鄂撫衙門不吉利造成的,敦勸曾國荃移貢院。

  但更多時候他更堅信,正如同天命是人不可左右的,能不能得到風水之地也是人不能左右的。換句話說,風水實際上也是天命。好的風水往往都是得自無意之間,上天註定。有意營求,是難於獲得明顯效果的。孔子的“天命說”和朱子的“風水說”被他用這種方式統一了起來。他說:

  世之因地脈而獲福蔭者,其先必系貧賤之家,無心得之,至富貴成名之後,有心謀地,則難於獲福矣。

  他舉例說:

  吾親友中,如長塘葛氏既富後則謀地,金蘭常氏既貴後而謀地,邵陽魏默深既成名後而謀地,將兩代改葬揚州,皆未見有福蔭。

  究其原因,他認為是既然有意求富貴,則“皆不免以詐力與其間,造物忌巧,有心謀地則不應也”。

  所以他後來雖仍未放棄改葬父母的想法,但是已經不再固執於追求富貴功名的念頭,而只要求葬地能使先人遺體免受水沖蟻齧等禍,使先人之靈魂能安寧適意而已:“人力所能謀,只能求免水、蟻、凶煞三事,斷不能求富貴利達。明此理,絕此念,然後能尋平穩之地。不明此理,不絕此念,則並平穩者亦不可得。”“須將求富求貴之念消除淨盡,但求免水蟻以安先靈,免凶煞以安後嗣而已……以吾所見所聞,凡已發之家,未有尋得大地者。沅弟(曾國荃字沅甫)主持此事,務望將此意拿得穩,把得定,至要至要!”

  對風水說的不以為意,從祖母的改葬一事上也體現出來。早年曾國藩雖然說過祖母葬地大吉,萬不可動,但後來終於遷到了大界新安沖,與祖父合葬在了一起。

  十四

  同時他還是相信鬼神的存在,特別是同治元年的一次“神秘體驗”,更讓他相信某種程度上的天人感應的存在。那是同治元年十一月三十日那天晚上,他為陣亡的曾國華寫銘旌,忽然聞到一股強烈的檀香味,而詢問身邊人,並無人焚香:

  昨日為季弟寫銘旌,自外入室,聞檀香甚烈,意戈什哈等焚之,以致誠敬。及至寫畢一問,並無人焚香者,殊為可異。

  過了半個月,他在家書中又一次談起此事,認為這證明“神異之不虛”:

  餘生平不信鬼神怪異之說,而八年五月三日扶乩,預料九江一軍必敗,厥後果有三河之變。及昨二十九日寫銘旌時,異香滿室,余所親見親聞,又覺神異之不盡虛妄也。

  因此,晚年他繼續用鬼神說來解釋一些生活現象。他與曾國潢都死了孫子,他認為這是有損陰德的結果:

  接沅弟信,知紀渠侄之子元十於六月初四日殤亡,殊為感愴……念澄弟昔年於骨肉根本之地,盡心盡力,而兩年連殤二孫,殊不可解。聞弟近年好幫官司,好罰人出錢,好送人關班房,豈有損於陰德耶?抑聞侄婦有不敬其姑之處,神示之儆耶?

  他仍然參與一些“迷信”活動。同治六年,江蘇大旱,曾國藩迎神於密室,焚香祈禱,下雨之後復出重金還願。平日在督署,他晚上經常登上內宅的上房,向天拜禱。

  然而,在做這些事時,他的心態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希望“有求必應”,他不過是祭神如神在,盡其責任而已。晚年的他,以“渾”為用,中國傳統思想中相互矛盾的各種說法,皆並存於他的頭腦中而不悖,如同十八般武器羅列庫中,在需要時隨手拈來。因為皈依了“天命”,曾國藩對於“功名富貴及身家之順逆,子孫之旺否”一概歸之於命,不再像以前那樣患得患失。在更多的時候,他對“迷信”之說已經不再那麼尊重。在許多事情上,在晚年的他看來都無可無不可。

  同治元年十二月二十日,正當金陵久攻不下,軍營疫疾流行,曾國葆染病身死時,曾國潢在給他的信中說曾國荃的妻子找人算了命,非常擔心曾國荃的命運,要求曾國藩放九弟回家:

  科四母子益信神,因有看八字者說沅弟明年斷不可打仗親自出隊,話語頗不吉利。九娣婦母子苦欲求大伯父另派一人往金陵督兵,求諭沅弟來身邊辦事云云。弟不深信邪說,想兄亦以謂然。因九娣婦再三苦求,是以附呈。

  曾國藩得信,甚為惱火,在信尾親批道:

  金陵如何退得?亦無他人可以接手。只好不親身督隊,格外小心耳。八字以理推之,當不可信。若果可信,則天下每年只手得四千三百二十人矣。

  咸豐八年之後,他對風水及其他迷信活動的批評開始增多。咸豐十年,曾國藩聞聽弟弟曾國潢在家經常做道場後,寫信嚴厲地批評了他:

  吾祖星岡公在時,不信醫藥,不信僧巫,不信地仙。此三者,弟必能一一記憶。今我輩兄弟,亦宜略法此意,以紹家風。今年白玉堂做道場一次,大夫第做道場二次,此外禱祀之事,聞亦常有,是不信僧巫一節,已失家風矣。買地至數千金之多,是不信地仙一節,又與家風相背……地仙僧巫二者,弟向來不甚深信,近日亦不免為習俗所移,以後尚祈卓識堅定,略存祖父家風為要。天下信地信僧之人,曾見有一家不敗者乎?

  由此可見,到這一時期,曾國藩對風水活動已經以批評為主了。

  曾國藩晚年多次向兄弟子侄提及祖父的“三不信”,並約為家訓:

  所欲常常告誡諸弟與子侄者,惟星岡公之“八字三不信”……三不信曰“藥醫也,地仙也,僧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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