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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走進房來。

  “有什麼進展,醫生?”

  “沒有進展,”他說。

  “你這話什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我檢查過了——”他把檢查的結果詳盡地講給我聽。“從那時候起我就等著看。但是沒有進展。”

  “你看應當怎麼辦?”

  “有兩個辦法。一種是用產鉗,但是會撕裂皮肉,相當危險,況且對嬰孩可能不利,還有一種就是剖腹手術。”

  “剖腹手術有什麼危險?”倘若她死去呢!

  “危險性並不比普通的分娩大一點。”

  “你親自動手術嗎?”

  “是的。我大約要用一小時作準備,請幾個人來幫忙。或許不到一小時。”

  “你的意思怎麼樣?”

  “我主張剖腹手術。要是這是我自己的妻子,我也採用這種手術。”

  “手術後會有什麼後遺症嗎?”

  “沒有。只有開刀的刀疤。”

  “會不會有感染?”

  “危險性不比用產鉗那麼大。”

  “倘若不動任何手術呢?”

  “到末了還是得想個辦法。亨利夫人的精力已經大大消耗了。越趁早動手術就越安全。”

  “那麼趁早動手術吧,”我說。

  “我去吩咐作準備。”

  我走進接生間。護士陪著凱薩琳。凱薩琳正躺在台子上,被單下肚子高突出來,人很蒼白疲憊。

  “你告訴他可以動手術吧?”她問。

  “是的。”

  “這多好啊。這樣一小時內就全能解決了。我快垮了,親愛的。我不行了。請給我那個。不靈了。唉,不靈了!”

  “深呼吸。”

  “我是在深呼吸。唉,再也不靈了。不靈了!”

  “再拿一筒來,”我對護士說。

  “這筒就是新的。”

  “我真是傻瓜啊,親愛的,”凱薩琳說。“但是那東西再也不靈了。”

  她哭起來。“哦,我多麼渴望生下這個孩子,不要招麻煩,現在我可完了,完全垮了,而它不靈了。哦,親愛的,它完全不靈了。我只要止痛,死也不顧了。哦,親愛的,請止住我的痛。又來了。哦哦哦!”她在面罩下嗚嗚咽咽地呼吸著。“不靈了。不靈了。不靈了。你不要在意,親愛的。請你別哭。不要在意。我不過是完全垮了。你這可憐的寶貝。我多麼愛你,我要努力。這次我要熬一下。他們不可以再給我點什麼嗎?但願他們再給我個什麼。”

  “我一定使它靈。我把它全開到頭。”

  “現在給我吧。”

  我把指針轉到了頭,她用力作深呼吸,抓在面罩上的那隻手放鬆下來。

  我關掉麻藥,拎起面罩。她慢慢甦醒過來,好像從遙遠的地方迴轉來似的。

  “這好極了,親愛的。哦,你待我太好了。”

  “你勇敢一點,因為我不能老是這麼做。這會要你命的。”

  “我再也不是勇敢的了,親愛的。我全垮了。人家已經把我打垮了。這我現在知道了。”

  “人人都是這樣的。”

  “但是這太可怕了。疼痛來個不停,直到使你垮掉為止。”

  “一小時內就都解決了。”

  “這豈不是太好嗎?親愛的,我不會死吧?”

  “不會。我包管你不會。”

  “因為我不想丟下你死去,只是我給弄得累死了,而且我覺得就要死了。”

  “瞎說。人人都有這種感覺的。”

  “有時候我知道我就要死了。”

  “你不會的。你不可以。”

  “但是倘若我死呢?”

  “我不讓你死。”

  “趕快給我。給我!”

  過後她又說:“我不會死的。我不願讓自己死去。”

  “你當然不會的。”

  “你陪著我吧?”

  “我不看手術。”

  “我的意思是你別走開。”

  “當然。我始終不會走開的。”

  “你待我真好。又來了,給我。多給我一些。它不靈了!”我把指針撥到三字,然後撥到四字。我希望醫生早點回來。撥過了二字,我心裡就慌張。

  終於另一位醫師來了,帶來了兩名護士,把凱薩琳抬上一個有車輪的擔架,我們就順著走廊上走去。擔架迅速地在走廊上前進,被推進一部電梯,人人都得緊貼著牆,才能容納這擔架;電梯往上開,接著打開一道門,出了電梯,這橡皮車輪的擔架順著走廊往手術間。醫生戴上了帽子和口罩,我幾乎認不得了。此外還有一位醫生和一些護士。

  “他們得給我一點什麼,”凱薩琳說。“他們得給我一點什麼。哦,醫生,求求你,多給我一點,叫它有效!”

  有一位醫生拿個面罩罩住她的臉,我從門口望進去,看見手術間附有梯形座位的小看台,燈光明亮。

  “你可以從那道門進去,坐在上邊看,”一名護士對我說。手術間的上邊擺著幾條長凳,用欄杆隔開。俯瞰著白色的手術台和那些燈。我望望凱薩琳。面罩罩在她臉上,現在她很安靜。他們把擔架往前推。我轉身走上走廊。有兩名護士正往看台的人口處匆匆趕來。

  “是剖腹手術啊,”一個說。“他們要做剖腹手術了。”

  另外一個笑起來。“我們剛剛趕上。豈不是好運道?”她們走進通看台的門去。

  又一名護士走進來了。她也在匆匆趕來。

  “你直接進去吧。進去吧,”她說。

  “我呆在外邊。”

  她趕緊進去了。我在走廊上踱來踱去。我怕進去。我望望窗外。天已黑

  了,但是借著窗內的燈光,我看得出外面在下雨。我走進走廊盡頭的一個房間,看看一隻玻璃櫃裡那些瓶子上的籤條。接著我又走出來,站在沒有人的走廊上,望著手術間的門。

  一位醫生出來了,後面跟著一名護士。醫生雙手捧著一件什麼東西,好像是只剛剛剝了皮的兔子,跨過走廊,走進另外一道門。我走到他剛走進去的門前,發現他們正在房間裡對付一個新生的嬰孩。醫生提起孩子來給我看。他一手提著孩子的腳後跟,一手拍他。

  “他沒事吧?”

  “他好極啦。該有五公斤重。”

  我對他沒有感情。他跟我好像沒有什麼關係似的。我沒有當父親的感覺。

  “這兒子你不覺得驕傲嗎?”護士問。他們在洗他,用什麼東西包著他。

  我看見那張小黑臉和一隻小黑手,但是沒見到他動或聽到他哭。醫生又在給孩子做些什麼。看醫生樣子有點不安。

  “不,”我回答。“他差一點兒要了他媽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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