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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你看,我們要不要搬進城?”

  “你覺得怎麼樣?”凱薩琳問。

  “倘若冬天過了,雨季開始,山上生活就未免單調乏味。小凱薩琳還有多少時間出生?”

  “還有一個月吧。也許更長一些。”

  “我們不如搬下山住在蒙特勒。”

  “為什麼不索性上洛桑④去?醫院就在那兒啊。”

  “好的。不過我想那城市也許太大一點。”“我們在大城市仍舊可以過我們獨自的生活,況且洛桑可能是個好地方。”

  “我們什麼時候去呢?”

  “我無所謂。你哪天要去都行。倘若你不想離開這裡,我也不離開。”

  “我們看天氣再說吧。”

  雨連下了三天。車站下邊的山坡上,現在雪都融化了。山道成為一股子泥濘的雪漿。外邊太濕,雪水泛濫,不好出去。下雨的第三天早上,我們決定下山搬進城去。

  “這沒有關係,亨利先生,”戈丁根說。“你用不著先通知我。現在壞天氣開始了,我早就在想,你們不會呆下去的。”

  “因為夫人的關係,我們反正總得住在靠近醫院的地方,”我說。“我明白,”他說。“將來孩子生了下來,你們會回來住住吧?”“好的,只要你們還有空房間的話。”

  “春天天氣好,你們再來住住,享受一下這裡的春景。小傢伙和保姆可以安置在那個現在關著的大房間裡,先生和夫人可以照舊住在臨湖的老房間裡。”

  “我來前會先寫信的,”我說。我們收拾好了行李,趕午飯後那班車子進城。戈丁根夫婦上車站來送行,戈丁根先生還用一部雪橇,穿過雪水給我們運行李。他們倆站在車站邊,在雨中向我們揮手告別。“他們倆很和氣,”凱薩琳說。

  “他們待我們真好。”

  我們從蒙特勒搭火車到洛桑。從車窗望望我們住過的地方,但是山都給雲遮住了。火車在韋維停了一停又朝前開,一邊是湖,另一邊是淋濕的褐色田野、光禿禿的樹林和濕淋淋的房屋。我們到了洛桑,揀了一家中型旅館。我們的馬車在街上走時,天還在下雨,車子一直趕進旅館停馬車處的入口。

  ④ 在美國亞利桑那州北部,是科羅拉多河所沖毀的河谷,氣象宏偉。

  門房衣襟上掛有一串銅鑰匙,屋子裡有電梯,地板上鋪著地毯,還有白色盥洗盆配有一些亮晶晶的水龍頭,銅床和舒舒服服的大臥房,這一切比起山居的簡陋簡直是富麗堂皇的了。房間的窗戶朝著一個淋濕的花園,花園裡有圍牆,牆頂上裝有鐵柵。街道的坡度很陡,對街另有一家旅館,也有同樣的圍牆和花園。我望著雨落在花園裡的噴水池上。凱薩琳開了所有的電燈,開始打開行李。我叫了一杯威士忌蘇打,躺在床上看車站上買來的報紙。那時是一九一八年三月,德軍在法國的總攻擊已經開始了⑤。我邊喝威士忌蘇打邊讀報,凱薩琳收拾著打開的行李,在房裡走來走去。

  “你知道我有些東西得準備起來了,親愛的,”她說。

  “什麼?”

  “嬰孩的衣服。到我這時期還不預備的人是很少的。”

  “去買好了。”

  “我知道。我明天就去買。我得打聽該備些什麼。”

  “你應當知道。你是個護士啊。”

  “但是醫院裡可很少有士兵生小孩的。”

  “我倒是要生。”

  她扔枕頭打我,把威士忌蘇打打潑了。

  “我再給你叫一杯,”她說。“打潑了,對不起。”

  “本來快喝完了。上床來吧。”

  “不。我得把這房間整理得像個樣子。”

  “像什麼樣子?”

  “像我們的家。”

  “索性連協約國①的旗子都掛起來吧。”“哦,閉嘴。”

  “再講一遍。”

  “閉嘴。”

  “你講得那么小心,”我說,“好像怕得罪人似的。”

  “我是不想得罪人。”

  “那麼上床來吧。”

  “好吧。”她走過來坐在床上。“我知道我現在沒味道了,親愛的。我就像個大麵粉桶。”

  “不,你不是的。你又美又甜。”

  “我只是你討來的黃臉老婆。”

  “不,你不是的。你越來越美麗了。”

  “不過我還會瘦下去的,親愛的。”

  “你現在就是瘦的。”

  “你喝醉了。”

  “只喝了一杯威士忌蘇打。”

  “還有一杯快來啦,”她說。“然後我們就吩咐把飯送上來吃好嗎?”

  “好的。”

  “那麼我們就不出去了,行嗎?今天夜裡我們就呆在這裡。”“還要玩,”我說。

  ⑤ 金門是舊金山灣西通太平洋的海峽,風景極佳,當時尚未架上大橋。

  ① 洛桑是瑞士的重要大城市,在蒙特勒西北,日內瓦湖北岸。它歷史悠久,15 世紀就建有學院,於19 世紀末改為大學,有醫學院。

  “我要喝點酒,”凱薩琳說。“這不會傷我的。也許我們可以要一點我們喝慣的卡普裏白葡萄酒。”

  “可以要到的,”我說。“這樣規模的旅館,一定備有義大利酒。”茶房敲敲門。他端著一隻盤子進來,上面放著一杯放有冰塊的威士忌,旁邊還有一小瓶蘇打水。

  “謝謝,”我說。“放在那兒吧。請開兩客飯上來,再拿兩瓶不帶甜味的卡普裏白葡萄酒,用冰冰好。”

  “要不要第一道先來個湯?”

  “你要湯嗎,凱特?”

  “要的。”

  “拿一客湯來。”

  “謝謝,先生。”他出去把門帶上了。我回頭看報,看報上的戰事消息,把蘇打水從冰塊上慢慢地倒進威士忌里。我本該吩咐他們別把冰塊放在酒里。冰要另外放。只有這樣你才能知道威士忌有多少,免得蘇打水衝下去,忽然發覺沖得太淡了。我要叫他們拿整瓶的威士忌來,冰和蘇打水另外放。這辦法最妥當。好的威士忌喝起來非常痛快。是人生快事之一。“你在想什麼,親愛的?”

  “想威士忌。”

  “威士忌怎麼啦?”

  “想它多麼好。”

  凱薩琳做了個鬼臉。“好吧,”她說。

  我們在這家旅館住了三星期。過得還算不錯;餐廳里通常沒什麼人,我們夜飯多半在房間裡吃。我們在城裡溜達,乘齒輪車到歐契①,在湖邊走走。天氣相當暖和了,竟像春天一樣。我們懊惱沒在山上住下去,但是春季的氣候只有幾天,殘冬的苦寒忽然又來到了。

  凱薩琳上城裡買了孩子應用的東西。我跑到拱廊商場一家體育館去練拳擊。我通常是早上去的,那時凱薩琳還躺在床上,很晚才起來。假春天那幾天很不錯,打拳後沖一個淋浴,在街上走時聞得到春天的氣息,上家咖啡店歇歇腳,坐下看看人,讀讀報,喝一杯苦艾酒;然後回旅館和凱薩琳一同吃中飯。拳擊體育館那位教練留著小髭,拳法謹嚴,動作急促,但如果你果真回他幾拳,他可就整個垮下來了。不過那地方倒很愉快。空氣光線都好;我相當下苦功,跳繩,對著假想對手練拳,躺在地板上,在從敞開的窗外射進的一攤陽光里作腹部運動;和教練對打的時候偶爾嚇嚇他。起初對著一面窄窄的長鏡子練習打拳,我好不習慣,因為看著一個留鬍子的人在打拳,太不像個樣子。到了後來,只當它好玩就是了。我開始練拳的時候,本想剃掉鬍子的,但是凱薩琳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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