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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叔大笑:“就算是代表愛情,又怎樣?就不用澆水,不用施肥,吃風就可以活了?還是不行吧。花,是實實在在的東西呢。”

  他的話,讓我陡的一驚。原來,對玫瑰而言,除了從一雙手到另一雙手以外,它還有自己的歷程;原來即使是玫瑰,甚至愛情,都是不能靠清風明月活的,也不是光用心中愛意就可以栽培出來的。我怔住良久。

  叔叔是知道我的事的,然而他向來沒有太多的話,只是教我剪枝、捉蟲、鋤草施肥,略略點撥。慢慢我知道,玫瑰其實是一種非常強壯的花,對地理天氣都沒有很高的要求,略加管理,便可以從冬到秋,不間斷地開放,美麗而健康,並不如詩人說的陰鬱或脆弱。或者,愛情在本質上也應該是這樣強壯的吧。

  漸漸心中不再滴血,而我希望自己也能這般強壯起來。

  一日,隨叔叔去街頭賣花。一個少年在攤前挑選許久,眼光如火如荼,捧了三朵花,吞吞吐吐問我可不可以讓價,臉上已經緋紅。那溫柔羞怯的表情曾是我萬分熟悉的,刀鋒一般直刺我心底最疼痛的地方。我送了他十二朵,全是最美麗的深紅顏色,據說,代表最真摯的愛情。

  那夜我久久坐在窗前,懷裡是我的乾燥花,月光里它們有著異樣的美麗的顏色和芳香,而我在音樂的隱蔽下大聲地哭泣。原來傷口依然,並且不可觸及,就好像我分明知道該把一切忘掉,而所有有關宇的記憶都已經成了我生命中的乾燥花,永遠地,不能凋零,永遠地,在我的歲月里塵起塵落。宇,我竟是這樣地想念你。

  如果不是蟲害襲擊花圃,我可能再不會去看那些玫瑰了。與害蟲一場惡戰後,終於告一段落,叔叔便把所有被咬蝕過的玫瑰一朵朵摘了下來,用犁耙翻開土地,把它們逐一掩埋,我撲上去攔住他,控制不住地驚叫:“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它們?”

  叔叔平靜地回答我:“它們已經受傷了,永遠不能開成一朵完美的玫瑰,留它們在枝頭,只會浪費養料,也讓其它的花失去了機會。一棵樹,就像一個人,一生也只能開放有限的花,永遠不要浪費在不值得的東西上面。”

  我的眼裡不知不覺蘊滿了淚:“可是為什麼要埋起來?至少,可以用來做乾燥花,永遠保留它們的美。”

  叔叔的眼睛咄咄逼人:“你真的以為乾燥花是花嗎?花是活的,長在土地上,從土壤里吸取養分,一點點長大,只有這時,它才是花,有花的美麗的尊嚴。可是乾燥花有什麼,沒有水分,也沒有生命,你收藏的,根本就是花的屍體,它們早就死了。”為什麼,叔叔的眼睛也濕潤了呢?“可是我現在把這些花埋到地里,慢慢地,它們就成了泥土,明年我們會在上面撒些花種,然後又會開出玫瑰,它們身上有去年死去的玫瑰的血,去年的玫瑰靠它們活著。這樣,沒有一朵花會真正地死去。你懂嗎?”

  我懂嗎?我懂嗎?我禁不住淚流滿面。

  幾天後我便離開了,沒有帶走那些乾燥的花,它們已經變成了泥土,滋養了一小塊地,叔叔告訴我,那塊地,花朵格外艷麗。我沒有親眼看到,可是我相信。

  正如我相信,在每一朵玫瑰的背後,都有許許多多往年玫瑰的渴望和悲傷,可是每一朵花都接受這樣的命運,因為只有這樣,新的花朵才能一朵朵次第開放,而生命可以永遠地傳遞,真正地,永不凋謝。

  而愛情,也就是這樣,永永遠遠地開放著嗎?

  她名叫卡梅臘。

  我是在她的練習本上看見她的芳名的。

  那天她帶著弟弟乘電車前往學院。我坐在她後面的凳子上,欣賞她的披肩秀髮和柔美的面部線條。她胸前抱著教科書和練習本。

  我在該下車的車站沒有下車。

  此後,我制訂了出門的時刻表。這與我上班的時間毫不相關,而與她上學的時間相吻合。所以經常相遇。

  我想,雖然我與她互不相識,但至少是彼此的旅伴了。

  她周身放射著智慧之光,黑髮從秀額往後攏著,眼裡閃著純樸的光澤。

  我暗暗抱怨,為什麼不發生事故,使我在救助中顯示我的人生價值呢?例如街上發生騷亂,或者哪個惡棍為非作歹。

  這種事如今不是經常發生嗎?

  我的命運像一潭濁水,收納不到可歌可泣的壯舉。平淡的日子似聒噪的青蛙,既請不到兇殘的鯊魚、鱷魚,也請不來雍容的天鵝。

  有一天電車上特別擁擠。

  卡梅臘身旁坐著一位講一句孟加拉語夾雜半句英語的年輕人。我恨不得猛地揭掉他的帽子,抓住他的肩膀往車下扔。

  可一時找不到藉口,手痒痒得要命。

  這時他抽起了一支很粗的雪茄菸。

  我勇敢地走到他面前,命令道:“扔掉雪茄菸!”

  他裝作沒聽見,照樣吞雲吐霧。

  我一把搶過他口銜的雪茄,擲到窗外,緊握雙拳怒視著他。他一聲不吭,一步跳下了車。

  他也許認識我。我在足球場上因進攻兇猛而小有名氣。

  姑娘的臉煞地紅了。她低頭佯裝看書,手嗦嗦發抖,對我這位嫉惡如仇的英雄竟不屑一顧。

  同車有正義感的職員齊聲稱讚:“先生,你做得對!”

  不一會兒,姑娘提前下車,改乘出租汽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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