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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我明白了母親為什麼不願意看望外婆的原因,母親的娘家和外婆家離得太近,她不願面對欺凌過她的那些人。

  在我懂事時,我曾經問過母親,為什麼我們現在要叫姑婆是外婆呢?母親說,姑婆很早就出嫁了,親戚們對母親避之不及,生怕扯上牽連。唯有姑婆在暗地裡對母親不離不棄,母親心中的孤獨只有姑婆才去體會,黑夜陪母親流淚哭泣,天不亮又悄悄趕回家。母親害怕成為一個沒家的孩子,喊姑婆為娘了,姑婆就是母親對家的詮釋。母親把她那份抑鬱一直藏在心底,靠姑婆的那份溫情走出災難的歲月。

  時間打磨了母親銳性,也鍛造了母親的睿智。帶著遺憾用畢生的精力養育兒女,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也富足有餘。現在的母親慈祥安寧,沒有了年輕時的憂鬱。我偶爾記起打個電話,母親如同孩子般歡喜。還沒看到熟悉的家門,但我依稀看見了站在牆角的母親,一如當年的外婆在那翹首盼望,在心底默默地守候著那份親情。

  回家的路近了,變成了寬闊的柏油馬路。那條曲幽小徑已經不復存在,盤山的公路縮短了我的思念。外婆已經離世多年,我帶上孩子們看望年邁的母親,繞走這條已經沒有外婆身影的山路,感覺車子跑得太快。總想在眼神掠過樹梢的時候收住殘留的影子,盤旋的山路讓我的思緒悠遠綿長……

  第110章 林白:時間的哈達

  對我來說,走黃河很像是逃避生活的一次行動。

  我對日常生活的厭倦一直可以追溯到我的童年,從記事開始我就不喜歡自己的生活,我時刻幻想著能到遙遠的地方去。但是遙遠的地方是沒有的,另外的生活也沒有。任何生活,只要我置身其中,它很快就會變質,不再是我想要的了。

  成年以後更加明白,人在世界上其實無處可去。有時候會想,即使到了南極一趟,回來之後又如何呢?如果對生活沒有熱情和勇氣,到哪裡都同樣沒有用。生活就這樣日益像一隻鐵桶,我覺得自己有點像桶里的螞蟻,或者還不如,螞蟻永遠在尋找出口,我則日復一日深陷其中。

  如此看來,走黃河反倒像是避難就易,雖然對我這樣的體弱力衰者來說,兩萬里的行程實是一件艱難的事情,但比起日常生活,反倒不需要更多的韌性、掙扎、精神力量以及超越的悟性。

  我希望通過這次艱難的行動,煥發自己的生活熱情,進而愛人們、愛世界。在心情好的時候,我還會幻想自己當上了一名俠客,騎一匹白馬,穿一身黑衣,揣一枚寶劍,逢山翻山,遇河涉水,一路狂奔,路見不平,拔劍相助。當然我也願意懷著一顆平常心,去看看廣闊的民間和別樣的生活。我更希望通過一年的考察和寫作,換來下一年的生活費用,這對於一名自由寫作者,至關重要。

  就這樣,在整個夏天,我四次進出北京,到達了山東、河南、山西、陝西、青海等黃河流域的廣大地區。從地圖上看,足跡就要遍及半個中國了,行程也有了兩萬多華里。這真像是我生活之外的一次長征,一次浮淺的、沒有勝利可言的長征,具有一種面向民間的姿勢,卻停留在個人的困頓和疲憊之中,雙腳雖然在行走,內心卻遠遠沒有充分打開。

  但在走過了兩萬多里之後,這一切已經不再重要,榮與辱、成與敗的確已在漫長的行程中被拋到了身後。我想,等到多少年過去,2000年的兩萬多里行程才會在我日漸衰老的日子裡隱隱發光,並照亮我對歲月的記憶,我會再次看見壺口那個打快板的農民,看見無定河,看見青海,看見紅色的山、高原的湖泊、寺廟、油菜花和雲,大灘上的藏婦,以及我從未到達的瑪多和巴顏喀拉山,這一切將會從時間的深處浮起,潔白柔軟,宛如時光贈與的哈達,佩戴在我蒼老的脖子上。只有到那一天,我才會真正明白我對這個世界的感情。

  《枕黃記》現在已經寫完,但我還沒有像自己所期待的那樣,成為一個熱愛生活的人。讓我對自己和對世界重新懷有一份期待吧。

  在這裡,我特別感謝我的朋友陳魚、楊志廣、肖黛,是他們的陪伴,我才得以完成這次艱難的行動,否則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把我擊倒,算下來,楊、肖二位各陪了我五千華里,對他們的俠肝義膽,我難以用語言來表達我的敬佩和感激。此外,我還要感謝秦援晉、羅文遠、叢小樺、銀笙、童生龍、風馬等以及一切幫助過我的朋友們。

  第111章 黃一鸞:寄至何方

  沒有人知道你走了,而我留了下來。

  日子是照樣地匆忙,驀然回首,已是不堪歷數的歲月。是的,你是走了,而我留了下來。我一直奇怪那一天陽光何以那樣怕人地耀眼,梧桐上的根根樹枝手臂樣伸張著,怕人的陽光便從縫隙里七零八落傾瀉下來,斑斑點點落在棋盤似的人行道上。人在棋盤上走,像若無其事穿梭的水。那一天就是那樣。而你走了,我留了下來。

  幾年以後走過那所醫院,所有的場景驟然撲到眼前。我用手巾堵住嘴。畢竟我應該吞下更多的東西。傷痛,在你猝然走掉的那一天,我終於明白那是一種什麼了。那是一種平靜,形同死。伏在你漸漸冷卻的軀體上我沒有一滴眼淚。媽媽,這一生沒有哪一個時刻比那一刻更安靜。

  我失去你了,在一個瞬間。想不到只一瞬一個巨大的失去就得以完成。從來沒有想過,不曾設想。這是一種奇怪的無知。有好長日子,巴赫的,柴可夫斯基的,海頓的曲子總在耳邊繚繞。那是音樂,我對自己說。但是在那些旋律里我老是看見你。還有夜晚,有月和無月的夜晚,從紗窗飄進來的晚香玉的香氣里。大哥說,我們是你生命的延續。我想我沒有理由不懂這句話,可是的確我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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