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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桀桀地笑了,笑聲里充滿怨毒:“是他自己酒後在枕邊親口告訴我的——我,也是被他禍害過的人哪!”

  “蓬!”心中那座瑰麗而虛幻的蜃樓炸裂了,天坍地陷,廢墟中無數的塵煙飛起,在光柱里妖嬈地舞,絕望地掙扎。

  灰飛煙滅的冷。

  我深深後悔,後悔知道故事的真相。

  回頭再看黛兒,她的臉已經完全褪至慘白,沒有一絲血色,仿佛靈魂被抽空了一般。

  當晚,那位白衣的陳大小姐又來了,這次,我已經知道她懷中的嬰兒是誰。我在夢裡問她:“你要對我說什麼?”

  “阻止她!”

  “誰?你要我阻止誰?”

  “阻止她!阻止她!”她喑啞地重複著,發出只有地獄裡才會有的幽怨聲音,凝視著我漸漸逼近,面目越來越清晰,竟是,竟是——黛兒!

  我大叫一聲,駭醒過來。黛兒被驚醒了,迷迷糊糊地問:“你怎麼了?”

  “我夢見你……哦,不是,我夢見陳大小姐。”我坐起來,“黛兒,你是不是真地長得很像你大奶奶?”

  “我怎麼會知道?”黛兒也坐起來,睡不著,索性擰亮燈點燃一支煙,剛吸了一口卻又捻熄了。

  “我剛才夢見陳大小姐,她長得和你一模一樣,懷裡還抱著個孩子。”

  “孩子?”黛兒微微一愣,忽然看著我說,“艷兒,我有一種感覺,好像,我就是陳大小姐,陳大小姐就是我,我正在沿著她走過的路一步步往前走,明知有陷井,可是不能停下。”

  “能夠的,為什麼不能夠?”我坐過去握住黛兒的手,“你是你自己的主宰,除了你自己,沒有人可以左右你的命運。停止吧,黛兒,不要再走下去了。你和子期不會有結果的,忘記他,你可以重新來過,可以過得很快樂很自由,就像過去一樣。”

  “不可能的,”黛兒悲哀地搖著頭,“不可能的艷兒,我已經不一樣了,這段感情改變了我,我再也不會回到從前去。我愛子期,沒有他的愛我寧可死去。我停不下來。記得紅舞鞋的故事嗎?我已經穿上了那雙魔鬼的紅舞鞋,除非我死去,否則一直都要跳下去,為了,你所謂沒有結果的愛。其實,愛的結果與愛的過程是一樣的,都只是愛本身罷了。”

  “明知是錯也不肯停下嗎?”

  “錯?”黛兒忽然一笑,“我以前對過嗎?”

  我一窒,不禁語塞。一直抱怨著很多人都可以愛完一次再愛一次,百折不撓,鍥而不捨,可是獨獨黛兒卻這樣可憐,做錯一次便要錯到底,傾盡全力,不得超生。但是這一刻我想起來,其實黛兒在此之前也並非善男信女,她也是一隻閱盡繁花的蝶,卻偏偏在一根荊棘上收斂翅膀。

  黛兒凝視我,眼中有一種絕望的熱情與執著:“艷兒,我倒覺得,這是我做得最對的一次,因為,這次我是真的。況且,即使是錯,也不是每個人都有錯的機會,不是每一場愛情都有好的結果,花好月圓是一種境界,無怨無悔就不是了嗎?我愛子期,不管世人怎麼評價,也不管明天如何結局,我只知道,我有能力愛他一天,便會將這愛維持一天。趁我年輕,趁我錯得起,即使這輩子我什麼事也沒做對過,空空蕩蕩過了一輩子,那麼也至少徹底地錯過這一回,錯到底,我心甘情願。”

  我嘆息,“黛兒,我幾乎要聽不懂你的話。”

  “你不必聽懂。因為我自己也不再懂得我自己。甚至我自己已經不是我自己,而只是愛的奴隸罷了。”

  我還想再勸,但黛兒已經閉上眼睛,拒絕再談。

  黑暗中,我凝視黛兒的面容,熟睡的她臉上有一種嬰兒般的純淨。我忽然不想再勸她。這世上已經太少人肯相信愛情並為愛付出,無論對錯與否,黛兒無疑是難得的一個敢愛敢恨的女子。

  電光石火與細水長流都是愛情,只是兩者不可以並存。

  而黛兒,她是撲火的蛾,也是不甘的鯨,寧可在烈火中燃盡成塵,也不願在溪流中永恆地渴望。

  第二天,劇組打來電話要我直接赴洛陽報到。

  黛兒將我送至車站,經過花園時,聞到陣陣丁香芬芳。一陣風過,便片片飛落,嫣紅零落,如一腔急待表白的心情。想得太盡了,便化成了淚——紅色的,相思淚。

  黛兒嘆息:“還記得那隻‘眼兒媚’的碟子嗎?‘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其實,相思何止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相思是時時刻刻,無處不有,與生命同在的啊。”

  那其實是黛兒有生之年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黛兒嬌怯地站在夕陽里,頭髮打著捲兒,上面鑲了一道金色光圈,有種流動的波光粼粼的美。而她一向流光溢彩的眼睛卻含著淚,失去了往日的晶瑩。

  仍舊是繡花的衣裳,大擺褲裙,細細的高跟鞋,外邊還罩著白色的紗衣,左手腕上是我那隻鵲踏枝纏絲金鐲,右手腕上是一串七隻丁丁當當的景泰藍描金細鐲子。

  那麼熱鬧的打扮,看上去卻只讓人無原故地覺得淒涼,覺著冷。

  而她的手是更為冰冷的,抓著我的手,遲遲不忍放開。

  那情形多年之後仍鐫刻在我的記憶里,比當時親眼目睹更加深刻而清晰。站在夕陽里的黛兒從此成為永恆,一種我記憶最深處纏綿而疼痛的永恆,帶著初春的丁香花的芬芳,糾纏了我一生一世。

  直到火車駛遠,我仍然忍不住頻頻回顧。

  丁香遠了,夕陽也遠了,如一個長鏡頭,漸漸淡去。

  終於火車拐了個彎,什麼都看不到了。

  我的臉上一片冰涼,有淚水在風中飄落。

  回到唐朝

  一到洛陽,即投入緊張的拍攝中。

  幾斤重的戲衣穿在身上,幹了濕濕了干,只差沒有結出鹽花來。24小時不眠不休成為家常便飯,有時站著也能睡著但也有的時候一連幾天沒有通告,便一個人游遍洛陽。

  正是牡丹花開季節,如錦如緞,然而良辰美景看在多情人的眼中,只有倍添相思。

  每天收看天氣預報,知道最近西安一直晴天,偏偏我不能回去,白白浪費了與秦鉞見面的機會。

  幾次給黛兒打電話,想同她聊一聊近況,可是始終沒有找到她,她家裡人支吾著,不是說黛兒不在,就是說她不便接聽。我算著時間,黛兒的產期一天天近了,許是她家裡人不願意家醜外揚吧?想到她連接電話的自由都沒有,在家中的地位可想而知,我不由十分替她擔心。

  劇組女演員很多,有男朋友的,都趁探班之際跑來洛陽看花。我更加嘆息,如果能與秦鉞在陽光下、花叢中攜手同游,吟詩賞花,哪怕只有一天也是好的。

  我常常覺得,秦鉞與我,緣訂三生,早在世上還沒有男人,也沒有女人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我和他。也許我們只是兩縷風,也許我們只是一對鳥,但我們曾經相依相伴,足足走過了千百年。可是在這一個世紀,我們再次相遇卻幽明異路,縱使走過一生,亦不能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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