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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我看到過她。”白螺微微一笑,輕輕點著那個胭脂盒上的女子。

  “什麼?”丁允中明顯緊張起來,失聲,“天!她是不是又跑出來了?那,她……她有沒有禍害於你?禍害別人?”

  白螺點了點頭:“是的,在我找到她時,夜市最後收攤的這個老闆已經死了。如果我沒有算錯,自從被竊流落人間之後,她已經取走了七個無辜者的性命。”

  “七個!”丁允中頹然坐了回去,用手抱著頭,失聲,“怎麼還不結束!她……她到底要怎樣才能罷休!如果我死了,她是不是就肯收手了?!”

  “你想終止這一切麼?”白螺問。

  “是的……是的!你有辦法嗎?”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丁允中抬起了頭,哀求地看著她,“我都快要瘋了!”

  “有辦法,”白螺嘴角流出了一絲微笑,“只是,你要先告訴我你的故事。”

  白髮蒼蒼的男子垂下頭去,猶豫了很久,才低聲說了一個字:“好。”

  “那你慢慢說吧。”白螺找到了一個香爐,打開蓋子,燃起了一種隨身帶來的香。那種味道幽然而神秘,仿佛黑暗裡綻放的花朵,令人有種漸漸凝定和愉悅的感覺,“這是曼陀羅花……會令你舒展安定。”

  因

  “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該……該從哪裡說起呢?”他喃喃,枯瘦的手指緊緊攥著那個胭脂盒,微微顫抖,“這個,原本是我送給胭脂的,在她及笄那一年。”

  白螺點頭:“原來她叫胭脂。”

  “是,很美的名字,對麼?”似乎這兩個字有著神奇的魔力,一旦提及,垂死之人的臉上居然浮現出了淡淡的血色,仿佛是滿懷戀慕的少年,“但這個名字,還是不能描述她的美麗之萬一。”

  “她是橋西劉家的女兒,父親劉貫經白手起家,二十年後成為南潯的四象之首,富甲江南。”丁允中喃喃,“而我們丁家雖不以富稱,但詩禮傳家,曾經出過好幾個大內御醫,在南潯也算是個名門——論門第,還在一夜暴發的劉家之上。”

  “我們兩家往來甚密,自小青梅竹馬。我比她大三歲,因為從小跟著父親出診看病,接人待物上比她老成練達得多,她也把我當做兄長,有了甚密事情都來和我商量。那時候,我也只把她當作小妹看待,一起猜拳行令,爬樹抓魚,做盡了所以頑皮孩子的鬧劇。”

  白螺默默聽著,並沒有打斷他有些囉嗦的追溯。

  “時間一晃而過,很快我十八歲了,舉行了冠禮,而胭脂也到了及笄之年。”說到這裡,他頓了頓,仿佛想起什麼似的抓了抓頭,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對了,你看我顛三倒四的。我忘了說——胭脂其實是劉家庶出的女兒。她母親是劉老爺在四十歲上納的妾,出身貧寒,在生下她後年紀很輕就去世了。而胭脂則完全繼承了母親的美貌,又兼具了大家閨秀的氣質,更是美得驚人。但是她的性格卻有些古怪。”

  “小時候就頑皮胡鬧,長大了一些後,變得特立獨行:學了詩書還不夠,還想學洋文,吵著要父親送她去女子學校念書,後來又想著要和哥哥們一樣出國留洋,去美利堅去英吉利——甚至,她還經常去新建的教堂,和那些洋人一起聊天。”

  “和南潯其他傳統人家一樣,我也有些看不過,忍不住勸她:‘你怎麼會信洋人的那套呢?據說這些信奉異教的傢伙都是怪物,專挖小孩的眼睛,吃小孩的心肝。’”

  “‘允中哥哥,你怎麼也和那些愚民一樣?’她卻沒有被我嚇唬到,反而不滿地反駁,‘教會裡都是好人,除了傳教之外也興辦醫學,他們還和我說中國人要破除纏足納妾的陋習,我覺得他們才是文明人呢。對了,跟你說,我上個月已經秘密受洗,入了教——你可別告訴我爹呀!”

  “我無言以對,知道劉家那個守舊的老爺子若是知道會有什麼反應,便也只能為她隱瞞。於是,胭脂越發大膽了,有時候想起教堂做禮拜還拿我當擋箭牌。我無可奈何地慣著她,經常偷偷地接送她出入教堂,對她說:‘你這個瘋瘋癲癲的樣子,將來誰敢娶?’”

  “你看,在那時候,我還是沒有對她生出愛慕之心。直到——”捧著茶盞的手猛然顫抖起來,似乎多年前那種突如其來的感情再次擊中了這顆蒼老的心,令垂死的人眼裡放出強烈的光芒來。

  “這種感情,直到她及笄的那一刻驟然改變。”

  “及笄?”白螺微笑了一下,“那是少女如同蓓蕾一樣綻放的開始吧?”

  “是啊……她行及笄禮時,因為兩家是世交,我和父親破例在座觀禮。胭脂那天穿了盛裝,被扶了出來。她收斂了童年時的活潑頑劣,自始至終低著頭,白皙臉頰上透出微微的粉色,如同一朵從菡萏怒放的蓮。笄禮完成後,她抬起頭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羞怯,視線一碰就轉開,微微紅了臉。”

  “我承認自己是個俗人——那一刻,和世上許多男人一樣,被她這種美所吸引了。原本的胭脂,在我心裡只是一個玩伴、一個小丫頭,而此刻的她忽然在我眼前蛻變成了一個女人,如同一朵花的綻放,美麗無比,光芒四射,令我心神動搖。”

  “那一晚上,我回到家裡,一整夜都夢見她。”

  “第二天,我偷偷托丫鬟給她送了這個胭脂盒子,為了投其所好,我自己動手在蓋子上畫了一幅西洋人的聖母像,並附詩一首,把她比作天上的仙子。詩文粗陋,我們丁家世代行醫,在文字上並不見得擅長,但也已經足夠表達我的心意。”

  “胭脂收了這個盒子,卻半晌沒有回覆。”

  “那時候她已經及笄,我們不能再像少時那樣無拘無束地見面和玩耍。我很是心焦,苦苦等待她的回音,卻音訊全無。我甚至幾次去找藉口去劉家,然而她卻託故不出,似乎是在躲著我——我無法可想。”

  “就這樣,在笄禮後有一年多里,我們只偶爾遇到過一兩面,也都是逢年過節家族團聚的時候。人多眼雜,根本沒有機會說什麼體己話——她越來越美麗了,如同一朵逐漸怒放的花,令我越來越心醉神迷。”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說了大半日,卻絲毫沒有涉及主題。然而白螺似乎也甚有耐心,沒有催促,只是這樣靜靜聽著。房裡只有曼陀羅花香瀰漫,宛如夢幻。

  “後來,我實在忍不住,便買通了她的貼身丫鬟,趁著她再次偷偷去做禮拜的時候,在教堂後面的無人處截住了她,再度表白了心意。狹路相逢,胭脂避無可避,看著我的目光里充滿了複雜的表情,似是無奈,又似是悲傷。”

  “‘我只是把你當兄長。’她這樣回答我,‘你這樣說,我……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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