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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理?”白螺看著手中一物,微微笑了笑,“自然是有的。”胭脂盒上那個工筆仕女圖又變化了——原本聖母抱著聖子從天空降臨,意態嫻雅,容貌慈祥。然而不知何時,那雙眼睛已經轉成了血紅色,臉也變得惡鬼一樣可怕,滿懷怨恨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前方的房子。

  天理循環,報應不爽,歷來如此。

  南潯家家戶戶都臨水,船停下來,她便撐了一把油紙傘,從埠頭拾級而上。

  仁和堂果然關著門,紅漆剝落的大門緊閉著。抬頭看去,頭頂那黑底金字的牌匾還是乾隆十二年題的,上面掛滿了雨水。大門側面懸掛著一個碩大的葫蘆,是杏林世家取“懸壺濟世”之意而設。和牌匾一樣,這葫蘆也有些年頭了,紫色的外皮中透著淡淡的金色,葫蘆口用塞子封著,腰上系了紅綢。

  白螺定定地看了很久,這次抬手敲了敲大門,裡面死寂沉沉,沒有任何聲音。敲了一會兒,發現不時有路人的注目看她,便停了下來,轉入了後巷。

  後巷冷清,沒有一個人經過,那一扇小門也緊閉著。然而這難不倒她,抬起手指輕輕一划,門上的銅鎖頓時脫落——後門連著一個小小的庭院,顯然已經有些時間沒有好好修剪過了,雜草叢生,幾株玉簪花被淹沒在草叢裡,開得稀稀落落,香氣卻依舊馥郁。白螺穿過這個破敗的庭院,推開了後面那座小樓的門。

  仁和堂分兩進,前面是臨街的藥鋪子,中間有個天井,兩側的廂房是用來儲存中藥材的——主人的起居全都在後面這座小樓里。樓里黑沉沉的,門窗緊閉,到處瀰漫著濃郁的藥味。她沿著樓梯走了上去,腳步很輕,木質的樓梯沒有發出一聲響。

  二樓是主人的臥房,裡面居然也沒點燈。她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第一眼看去幾乎以為床上沒有人。

  那個五十多歲的男人雙鬢已經全部雪白,瘦而憔悴,雙頰深陷,整個身軀陷在被褥里,昏昏沉沉地睡著。因為身體太單薄瘦弱,一眼看上去被褥居然是平的。擱在外面的那雙手極瘦,腕骨支離,如同一隻即將死去的蒼老孤鶴。

  白螺低下頭,輕輕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不由得皺眉。這樣的熱度足以燒壞一個人的腦子,然而四顧這個臥室,床頭案上居然沒有一個藥碗,顯然這個人獨自躺在這裡已經很久,並不曾服過任何藥。

  她一眼看去,仿佛忽然看到了什麼,視線為之一頓——昏睡的人緊緊握著雙手,擱在被褥外的胸口處,瘦骨嶙峋的手指間露出一物,居然是……

  白螺忍不住低下頭,將他的手掰開。

  “誰?”那個人終於醒了,霍然坐起,失聲,“胭脂?是……是你回來了麼?”

  她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手心裡握著的東西,略微意外——銀質的十字架,上面刻著雙臂伸開釘著的人,正是西洋人信奉的耶穌。他握得那樣緊,以至於十字架深深嵌入血肉,留下可怖的凹痕。

  怎麼?難道這個丁大夫,已經秘密信奉了洋教?

  “感謝上帝!你終於來了……終於來了!”高燒的人用灼灼的目光看著她,失聲撲過來,試圖抓住她的手。她後退了一步,他撲了個空,幾乎栽倒在床下。

  “我……我等了你好久。胭脂!”丁允中喃喃,眼裡血絲密布,盯著她,帶著一種癔病似的狂熱,“我以為那個盒子被偷了,你就永遠離開我了……感謝聖父聖子聖靈,你還是回來了……還是回來了!”

  “不,我不是胭脂,我只是來還你這個的。”白螺往後退了一步,將那個胭脂盒子拿出,在他面前晃了一晃——

  “不……惡魔!”那一瞬,仿佛被什麼迎面照了一下,那個男人大叫一聲,往後便跌,再無聲息。

  不會就這樣死了吧?白螺皺眉,低頭探了探對方的鼻息。還活著,只是氣息已極其微弱。他的手還緊緊握著十字架,掌心的熱度已讓銀制的金屬滾燙。

  她低下頭,看了一眼那個破碎的胭脂盒子——工筆仕女圖上的那個女人已經改了另外一副模樣,頭徹底地抬了起來,直直看著前方,眼神極其可怕,血紅色的眼裡似乎要流下血來。

  這個丁大夫,就是看到這個圖才昏過去的吧?

  可是,一個世代傳承的中醫大夫,怎麼會也成了耶穌的秘密信徒呢?她轉過頭,看著窗外尖頂上露出的十字架,眼神微微變幻。

  這個南潯,在這幾十年裡,到底經歷過怎樣的風雲變幻?

  丁允中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次日中午。

  身體很虛弱,衣衫全濕透了,黏在肌膚上,令一貫喜好整潔的他無法忍受。然而,那種可以灼燒顱腦的熱度卻已經奇蹟般退下去了,四肢百骸說不出的輕鬆爽利——他知道自己已經闖過了生死關。這……是誰多管閒事地救了他?

  他睜開眼睛,房間裡很亮,刺眼得令他迅速重新閉上。窗戶全部被打開了,帘子也被捲起,初夏的陽光無遮無攔地射了進來,讓整個房間雪亮。

  “快……快關上!”那一瞬,他戰慄了一下,將頭扭向牆壁。忽然,他又停住了,不敢相信地回過頭。

  是的,房間裡有人。

  窗口站著一個女子,裊裊婷婷,在逆射的光線里宛如一個散發著光芒的幻影。她正默默地看著他狼狽的樣子,嘴角噙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奇特冷笑。

  丁允中剎那間坐起,失聲:“胭脂!”

  “我說過,我不是胭脂。”女子冷冷回答,正是昨夜聽到的那個聲音。她走過來,從光里走出,微微俯下身看著他——那是一張陌生的臉,雖是絕色,卻令人絲毫沒有親近的欲望,反而看了一眼就心裡生寒。

  他忽然全部都想起來了,伸出手摸索著,果然在枕邊摸到了那個胭脂盒子。然而,瓷盒已經四分五裂,上面美女的臉也扭曲得不成樣子。定定看著這樣可怕的容貌,丁允中嘴角顫抖著,卻流下來了淚來。

  “你、你是從哪裡找回她的?”他將那個碎裂的盒子握在手裡,死死按在心口上,喃喃,“或者,是……是上帝讓你帶她回來的?”

  “我只是從一個夜市上看到它,順手買了下來。”白螺淡淡的笑,“不過無論如何,感謝你沒有一開始就把我認定成那個竊賊。”

  “你,你看著就不像是這樣的人。”丁允中愣了一下,喃喃,“可是……你為什麼會買這個胭脂盒?”

  他問得自然,白螺卻微微遲疑了一下。

  “因為它裂了。”最終,她只是那麼回答。

  “裂了?”丁允中更加愕然,“裂了的你還買?為什麼?”

  “因為……”白螺微微蹙眉,仿佛為了扭轉這氣氛,轉口道,“你想知道我是怎麼找到她的麼?——那麼,先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吧。”

  “我的故事?”丁允中抬起了頭,眼裡充滿看迷惑,“你……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買了這個胭脂盒,又不嫌麻煩地找到了這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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