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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兄長?可能是那一瞬間我慘白的臉色讓她吃驚,她後退了一步,又補充:‘而且,這種事,讓我說什麼好呢?……婚姻大事全憑父母父母作主,請別逼我了。’說完她就走了,只留下我一個人在那兒發呆。”

  “出於一種自尊,或者說,完全是一種自欺欺人的自大,我自忖相貌上乘,家世優越,又是青梅竹馬,胭脂不至於對我毫不動心,剛才的話可能是女孩兒嬌羞的託詞罷了——你看,我是一個固執的人,輕易不為所動,一旦動心便會堅持到底。”

  在剖析自己當年輾轉反側時的種種情懷思慮,老人的手不自禁地握緊了胭脂盒子,露出少年人那樣惴惴不安又滿懷憧憬的表情。舔了舔枯澀的嘴唇,接下去道:“我想:既然她說婚姻大事要父母作主,我乾脆就去求父親,請他托人去劉家提親——”

  “後面的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

  “我父親原本就喜歡胭脂的聰慧美麗,又看我如此誠心祈求,便不以她是妾室所生為意,慎重地備了厚禮上門提親。而她的父親覺得我少年老成,可托終身,而胭脂是商家之女,又是庶出,錯過了我只怕再難找到這樣一個如意郎君,當下便滿口答應了下來。”

  “我喜出望外,只覺得一旦能娶胭脂為妻,天下再無更美好之事。”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胭脂得知這個消息後卻激烈地反對,甚至表示寧可成為修女終身侍奉神也不答應這門婚事——她的父親第一次發現女兒居然信了洋教,更是大發雷霆,將她軟禁在家,不許出門。”

  “胭脂開始每天不飲不食,很快臥床不起,奄奄一息。”

  “‘小姐都快要死了……真的,太可憐了。’那天,她的丫鬟來的藥店裡偷偷和我說,滿心的憂慮,‘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這麼不願意!’”

  “我心裡痛苦萬分,再也無法繼續欺騙自己:是的,這不是什麼嬌羞,也不是什麼託詞,她是真的不想嫁入丁家、不想嫁給我!——想到了這一點,我就覺得萬箭穿心般的痛苦,甚至有說不出的羞辱。”

  “然而,她的病一分分地重了,漸漸垂危。我心如刀割,再三思考終於跑到父親面前,提出退親——我雖不願失去這門婚事,但更不願因此生生逼死了她。”

  “父親很開明,見我主動要求放棄,便去劉家提出退親。你知道,在那個時候,被人退親是一件很沒面子的事情,特別兩方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劉家大發雷霆,堅決不允,說寧可女兒死了也不能承受被我家退親的羞辱,我只能跪下來苦苦哀求,說可以讓劉家主動提出解除婚約,對外就說是女方不滿而被迫退親。於是,剛締結的親事就這樣解除了。”

  說到這裡,他的語氣微微哽咽,垂下頭去,眼角依稀有淚痕。

  “看來,你真的極愛她,”白螺輕輕嘆了口氣,安慰,“雖然不明所以,但寧可自己痛苦受辱,也不願讓她為此受折磨。”

  “是啊。可是,我的痛苦又有誰知道呢?”丁允中喃喃,“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胭脂——因為年輕時心高氣傲,我甚至也不想自取其辱地去問她到底為什麼寧死也不肯嫁給我,只是夜以繼日地呆在仁和堂,研究藥房、接診病人,每天都把自己弄得很累——只是,雖然白天忙碌到無暇去想,到了晚上,她卻依舊天天出現在我夢裡。”

  “父親在第三年因病去世,我作為獨子接掌了仁和堂。父親死去之後,我們丁家和劉家更加疏於往來,幾乎斷了聯繫。我一邊裝作冷若冰霜毫不在意,一邊卻還是通過某些途徑陸續得到一些她的零碎消息。”

  “經過退親一事,她徹底失去了父親的寵愛,在大家族裡被處處排擠,住到了潮濕陰冷的廂房,飲食用度比僕人也好不了多少。然而,她從未有一句怨言,也沒有流露出一絲悔意。甚至,她還是躲著別人去教堂做禮拜。”

  “她,到底在想什麼呢?我經常難以抑制地思考。哪怕她流露出一絲悔意,只要給我傳遞一個眼神,一個訊息,我就會毫不猶豫的重整旗鼓,再度去她家向她提親!——是的,我不怕丟臉,也不怕被人議論,我只想和她在一起!”

  “然而,胭脂卻只是沉默著承受了一切,不言不語。退親後,劉家也有幾次托媒妁想把她嫁出去,然而南潯的每戶人家都說‘連丁家獨子都看不上,這樣高的眼光我們怎麼受得起’?於是,每次都不了了之。”

  “時間一拖就是幾年,她轉眼就十九歲了,外面議論紛紛。劉家長輩開始真正著急了,覺得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留在家裡。”

  “天遂人願,正好那一年兩廣巡撫王右麟坐船路過南潯,準備回京述職,在船上一眼看到了從教堂做完禮拜回來的胭脂,驚為天人,便特意留下來多盤桓了幾日,專門託了南潯知縣上門提親——巡撫當年已經六十多歲,家中有一妻三妾,權勢顯赫,年事已高,色心猶熾。”

  “他的年齡,足以當胭脂的爺爺。我以為她父親會拒絕這門婚事,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劉家迅速地答應了,並約定在巡撫從京城回來後立即成親,然後攜胭脂回廣州定居。”

  “事情定了之後,家族額手稱慶,覺得甩掉了一個大麻煩,卻沒有人注意到胭脂反常的沉默。”

  “她明顯是不願意的,然而,這一次卻再也沒有抗議,或許也知道自己已經失寵,只怕不飲不食餓死了也不會再有人在意。家人在替她忙碌地準備嫁妝,她不聞不問,只是沉默地一個人呆著,長久地凝望天空,在胸口畫著十字祈禱,卻是不哭也不鬧。”

  “巡撫迎親的時間定在九月。然而,在八月十五那一天,胭脂卻來找我了。”說到這裡,他猛然抬起頭來,眼神亮得出奇,“知道麼?時隔多年,她主動來找我了!”

  白螺看到他那種眼神,心裡猛然就覺得不祥——如此驕傲的少女,只怕死了也是不肯回頭的,為什麼會忽然又回來找他呢?

  “那天是八月十五,我記得很清楚——”丁允中喃喃,“那天正好是中秋,我去上元橋和朋友們賞燈歸來,喝得微醺,在街角遇到了她。她站在暗影里,顯然是等了我很久。”

  “那一刻,我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一看到她在那裡,油然而生的痛苦和驕傲讓我立刻就想轉頭走開,然而,另一種更強烈的感情卻釘住了我的腳,讓我怎麼也無法移動一寸。我……我畢竟捨不得她。”

  “‘允中哥哥。’她沉默了很久,終於先開口了,‘你回來了?’”

  “只是聽到那一聲允中哥哥,我便徹底崩潰了……已經三年了,已經足足三年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了!她已經不再是昔年那個活潑頑劣的小丫頭,我也不再是那個爬牆拆瓦的淘氣少年,然而,她卻依舊只要一句話便能令我心甘情願、言聽計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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