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那河也不像河,所以日、“溝”,水深只到腰際,清澈可以見底,河裡有泥鰍、土虱、大肚、蝦於,偶爾還可以撈到大的蛇貝,最多的是蛤仔,我們日日都在河中“摸蛤兼洗褲”,玩得不亦樂乎。

  三姑最疼愛我,因為常有人誤以為我是她最小的兒子,其實坤的小兒子是潤春哥仔,潤春是玩耍的孩子王,我們全在他的屁股後面跟著。

  每次去溝坪三姑家,她總是緊緊牽著我的手,擁抱著我,說:“這一次來要多住幾天哩!”那樣的溫暖令我感動不已,我常覺得三姑是我的長輩里最懂得表達愛的人。

  住在三姑家通常是寒暑假,我總是流連忘返,聽說每次都是哭著被拖回家的,有幾次還是睡著時被爸爸偷偷地抱回家。

  爸爸後來常說:“每次從三姑家要帶回來,就像生離死別一樣。”二姑在八十歲那一年過世,我這次特別去“草花莊”看她家的舊址,已經完全被填平了,建成幾排的販厝,風華不在、野花杳然,看了平添感傷,當時我想到不知三姑的“溝坪”可還安在?

  趁著三姑嫁孫女之便,我和媽媽一起到溝坪去,幸而溝坪沒有什麼大變化,只是平房變成洋樓了。三姑今年八十一歲,精神和身體都還健旺,只是因為年紀大了,不良於行。看到我,她緊緊地牽著我的手,就像我還是小孩子放暑假要來暫住一樣。

  我們坐在門口埕聊天,三姑還清楚地回憶著我的童年,怎麼樣調皮、怎麼樣不肯回家,講到一半突然停住,對坐一旁的大淀姊說:“一貴,快去拿汽水、糖果來給阮阿玄仔呷!”大家都笑起來,一貴表姊說:“媽!阿玄也四十歲了,不是囡仔了!”三姑也笑得很開心,說:“要不,拿來給阮阿玄的囝仔呷吧!”

  三姑的雜貨鋪一如舊樣,已經開了整整超過一甲子,不同的是,巧克力代替了金光糖,速食麵代替了面線,洋菸洋酒堆滿在架上。

  我要告辭了,三姑又拉起我的手說:“有閒,常轉來看三姑,不知道還能見幾次面呢!”說得我的眼眶都熱起來,想到爸爸常說的話:“就像生離死別一樣。”人生的際遇是這般無常,數十年仿如一眨眼的瞬間,在回程的路上,我看著依然美如詩畫的溝坪,有一種憂傷的心情,好像看到一隻叫“無常”的鳥飛過,”著無奈的長音。

  夜裡的時候,有一位遠房的親戚來看我,問說:“有的人學佛兩三年就知道過去和未來的事情,阿玄仔,你學佛怕不也有十年了,你知不知道過去和未來的事呢?”我說:“當然知道了!”他眼睛一亮:“想不到你的功夫也不錯了,你知道過去和未來的什麼事呢?”“我知道未來我們都會死!我知道從過去生下來的那一刻,每一刻都在變化著!”他聽了很不高興,說:“這麼簡單的事情,誰也知道呀!”

  真的,每個人都如是知道,只是很少人去觀見與體驗罷了。

  淆草花莊,像溝坪都已在時光中逸去,將來只成為一些片斷的記憶,甚至不會有人知道這兩個地名。

  我想到,將來我如果有一片地,那麼我要遍植相思樹,就取名為“相思莊”或“相思坪”,雖然無常如此迫人,我要感恩在這渾沌的人間曾有的思念,感恩這麼多的人以深刻的因緣而互相關愛。無常的鳥飛過了,但地上還有一種樹叫“相思樹”。

  冬天的冷流已經來了,三姑家門前還盛開著一樹嫩黃的花,名字叫“迎春花”。

  迎春花兒在冬天還盛開,相思樹有不畏摧折的樹幹,這人間所經驗的每一刻,都有著莫大的意義呀!

  牛車輪

  我到一家茶藝館去喝茶,看到茶藝館的牆上掛了許多斗笠、蓑衣、牛車輪、陶瓮等舊時代的東西。

  這些東西使我有一種溫暖的感懷,想到是我父親,祖父那兩代留給我們的生活紀念品,也是我們祖先樸素自然生活的證據。

  但是我隨即感到一種悲涼,想到將來我們會留給下一代什麼紀念品呢?塑膠袋、保麗龍、保特瓶、電子板或磁碟片嗎?我們要留給下一代的證據又是什麼?污染的空氣,敗壞的山林,或是死亡的海洋嗎?

  那掛在茶藝館牆上的牛車輪、斗笠、蓑衣、陶瓮等等都是我們的祖先取之於自然,使用後又回到自然里去,完全沒有破壞,也不會污染。

  我們現在的人所製造的東西,有多少是可以回到自然而不破壞大地與海洋的呢?

  製造這些東西和使用這些東西的人,如果能真正愛下一代,應該就會製造出更美好的事物,來給子孫作紀念吧!

  看著茶藝館的牛車輪,我感到有些疑惑:我們的時代是在進步或在退步?是在帶領我們進人更美好的生活或只是在混亂中盲目地滾動呢?

  淡品人生有春

  從前在過年的時候,大人會把很多寫著“春”字的紅紙貼在米瓮上、水缸上,還有糖罐,灶間,甚至也貼在衣櫥上。有一次,我疑惑地問父親:“為什麼到處都貼著春字呢?”

  他說:“希望年年有春。”在台語裡,春天的“春”和剩下的“春”是同音字,到處貼著春字,是祈望年年有剩餘的意思。父親也常說:“心裡若有春,就是富有,心裡若是無春,就是貧窮。”意思是說,心裡知足,常有剩餘空間的人就是富有的人;心常不足,不斷貪求的人就是貧窮的人。

  台灣話稱那些富有的人叫“好額人”或“好業人”,可見富有的人不必要有很多錢,而是有高廣的額頭,有智慧的意思;富有的人不是擁有最多東西的人,而是不斷造善業的人。富有的標準,因此不是有多少財產,而是有沒有智慧與寬裕的心。富有的標準,不是能占有多少東西,而是能不能布施與關懷。

  富有的標準,不是有多少名利權位,而是有多少的幸福和感情。每當我想起從前貼在米缸上的“春”字,就想起父親的話,希望自己的心常常有春,有更大的空間來包容更多的智慧與愛。

  一個爸爸和一個媽媽

  在美國旅行,一個朋友告訴我一件真實的事。

  他的孩子去上幼稚園,坐在隔壁的美國同學問這個孩子說:“你有沒有爸爸、媽媽?”孩子說:“有!”

  “那麼,你有幾個爸爸媽媽?”美國同學又問。

  “我只有一個爸爸、一個媽媽!”朋友的孩子說。

  美國同學笑起來:“我有五個爸爸、三個媽媽!你們中國人的爸爸媽媽最少了,真可憐!”

  朋友的孩子覺得深受侮辱,回來後向爸媽抗議:“為什麼你不多娶幾個媽媽?你不多嫁幾個爸爸?”

  朋友把這件事當笑話講來聽,正足以反映出西方社會婚姻的混雜。我對朋友說:“這不單是美國的問題,婚姻的混亂和複雜在台北也是一樣的,只要我們看台北的小說和電視劇就很清楚了。”

  一個爸爸和一個媽媽這麼天經地義的生活與文明,竟在世界中逐漸地解體,到底會使社會走到什麼方向去呢?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