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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個公案是唐朝大詩人白居易去參惟寬禪師。

  白居易:"何以修心?"

  惟寬:"心本無損傷,云何要理?無認垢與淨,切勿起念。"

  白居易:"垢即不可念,淨無念可乎?"

  惟寬:"如人眼睛上一物不可住,金屑雖珍寶,在眼亦變為病。"

  惟寬禪師的說法,使人們知道,縱是淨的念頭也像眼睛裡的金屑,並不值得追求。那麼,若能垢淨不染,則歡樂自然也不可求了。

  禪師不著於生命,乃至不著一切意念的垢淨,並不表示清淨的人必須逃避濁世人生。在《西廂記》里有兩句話:"你也掉下半天風韻,我也飄去萬種思量。"是說,如果你不是那樣美麗,我也不會如此思念你了。金聖歎看到這兩句話就批道:"昔時有人嗜蟹,有人勸他不可多食,他就發誓說:'希望來生我見不著蟹,也免得我吃蟹。'"這真是妙批。是希望從逃避外緣來免得愛恨的苦惱,但禪師不是這樣的,他是從內心來根除染著,外緣上反而能不避,甚至可以無畏地承當了。也就是在繁花似錦之中,能向萬里無寸草處行去!

  宗寶禪師說得非常清楚透徹:"聖人所以同者心也,凡人所以異者情也。此心彌滿清淨,中不容他,遍界遍空,如十日並照。覿面堂堂,如臨寶鏡,眉目分明。雖則分明,而欲求其體質,了不可得。雖不可得,而大用現前,折、旋、俯、仰,見、聞、覺、知,一一天真無暫時休廢。直下證入,名為得道。得時不是聖,未知得時不是凡。只凡人當面錯過,內見有心,外見有境,晝夜紛紜,隨情造業,詰本穹源,實無根蒂。若是達心高土,一把金剛王寶劍,逢著便與截斷,卻不是遏捺念慮屏除聲色。一切時中,凡一切事,都不妨他,只是事來時不惑,事去時不留。"

  真到寸絲不掛的禪者,他不是逃避世界的,也不是遏止捺住念頭或掛慮,當然更不是屏除一切聲色,他只是一一天真地面對世界,而能"事來時不惑,事去時不留。"

  這是多麼廣大、高遠的境界!

  我們凡夫幾乎是做不到一一天真、不惑不留的卻不是不能轉化憂歡的人生歷練。我聽過這樣的故事:一位女歌手在演唱會中場休息的時候,知道了母親過世的消息,她擦乾眼淚繼續上台做完未完的表演,唱了許多歡樂之歌,用悲傷的淚水帶給更多有歡笑。

  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更多的演員與歌手,他們必須在心情歡愉時唱憂傷之歌,演悲劇的戲;或者在飽受慘痛折磨時,還必須唱歡樂的歌,演喜劇的戲。而不管他們演的是喜是悲,都是為了化解觀眾生命的苦惱,使憂愁的人得到清洗,使歡喜的人更感覺幸福。文學家、音樂家、藝術家等心靈工作者,無不是這樣子的。

  實際人生也差不多是這樣子,微笑的人可能是在掩蓋心中的傷痛,哀愁者也可能隱藏或忽略了自己的幸福,更多的時候,是憂與傷的淚水同時流下。

  不管是快樂或痛苦,人生的歷程有許多沒有選擇餘地的經驗,這是有情者最大的困局。我們也許做不到禪師那樣明淨空如,但我們可以轉換另一種表現,試圖去跨越困局,使我們能茶青水清,並用來獻給與我們一樣有情的凡人,以自己無比的悲痛來療治洗滌別人生命的傷口,困局經常是這樣轉化,心靈往往是這樣逐漸清明的。

  因此,讓我們幸福的時候,唱歡樂之歌吧!

  讓我們憂傷的時候,更大聲地唱歡樂之歌吧!

  憂歡雖是有情必然的一種連結,但憂歡也只是生命偶然的一場派對!

  野生蘭花

  萬華龍山寺附近,看到幾位山地青年在賣蘭花。

  他們的蘭花不像一般花市種在花盆裡的那麼嬌貴,而是隨意用乾草綑紮,一束束躺在地上。有位青年告訴我,這是他們昨日的東部的山谷中采來的蘭花,有許多是冒著生命危險采自斷崖與石壁。

  "雖然采來很不容易,價錢還是很便宜的啦!"青年說。

  "可是這從山裡采來的蘭花,要怎麼種呢?"我看到地上的蘭草有些干萎,忍不住這樣問。

  "沒關係的啦,隨便找個盆子種都會活。我們在山裡隨便拿個寶特汽水瓶種都會活的呢!"旁邊一位眼睛巨大黑白分明的青年插嘴道。

  "對了,對了。山上的蘭花長在深谷里、大石邊、巨樹上,隨便長隨便活呢!"原先的青年說。山地人說國語的聲調輕揚,真是好聽。尤其是說"隨便隨便"的時候。

  我買了一束蘭花回來,一共有五株,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它種在陽台的空盆里,奇蹟似的,它們真的就那樣活起來。

  這倒使我思考到一些從未想過的問題,從前一直以為蘭花是天生的嬌貴,它要用特別的盆子,要小心翼翼地照顧,價錢還十分的高昂,因此平常人家種盆栽,很少想到養蘭花。現在知道蘭花原來是深山中生長的花草,心中反倒有一些悵然,我們對蘭花嬌貴的認知,何嘗不是一種知識的執著呢?

  看著自己種植的野生蘭花,使我想起自己非常喜愛的書畫家鄭板橋。鄭板橋在畫史上以畫蘭竹馳名,他性格耿介,與"揚州八怪"同時,是清朝藝術史上的明星,他有一次看見自己種在盆中的蘭花長得很憔悴,有"思歸之色",就打破花盆,把蘭花種在太湖石邊,第二年蘭花"發箭數十挺",果然長得十分茂盛,花開得比從前更多,香味比往昔堅厚,他不禁題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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