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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花本是山中草,

  還向山中種此花;

  塵世紛紛植盆盎,

  不如留與伴煙霞。

  直到我種了野生的蘭花,才稍稍體會了板橋寫此詩的心情,他這是用來自況,不願意在山東當七品官,希望回到自己的家鄉與煙霞為伴。

  鄭板橋留下許多蘭畫,他的蘭花與一般畫家所畫不同,他常把蘭花與荊棘畫在一起,認為荊棘也是一樣的美,用以象徵君子與小人雜處的感嘆。晚年的時候,他愛畫破盆的蘭花,有一幅畫他這樣題著:

  春雨春風洗妙顏,

  一辭瓊島到人間;

  而今究竟無知已,

  打破烏盆更入山。

  用來表白心中渴望辭去官職追求自由的志向,但也說明了蘭花本身的遭遇。從瓊島來到人間的蘭花,雖種在細心照顧撫的盆中卻失去了山中的許多知已呀!

  一個人本來自然活在世間,沒有什麼欲望,但當他過慣了嬌貴的生活,就如同生在盆里的蘭花,會失去很多自由,失去很多知已,所以人寧可像野生的蘭花,活在巨石之縫、高山之頂、幽谷深處與煙霞作伴。這是自由與自在的追求,正如鄭板橋最流行的一幅字所說:"難得糊塗:聰明難,糊塗難,由聰明轉入糊塗更難;放一著,退一步,當下心安,非圖後來福報也。"

  我最喜歡鄭板橋寫給兒子的四首兒歌:

  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谷。醫得眼前瘡,剜卻心頭肉。

  耕苗日正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

  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巾。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九九八十一,窮漢受罪畢。才得放腳眠,蚊蟲獦蚤出。

  這歌中充滿了大悲與大愛,真如深谷中幽蘭的芳香,無怪乎當他被富人杯葛離開濰縣令的任所時,百姓跪在道旁 流著眼淚送他辭官歸里。鄭板橋終於回到家鄉,像一株盆中的蘭花回到山林,他晚年的書畫為中國寫下了光燦燦的一頁。

  我不是很喜歡蘭花,因為感覺到它已淪為富者的玩物,但一想到山間林野的蘭花叢時,就格外感知了為什麼古來中國文人常把蘭花當成知已的緣由。名士與名蘭往往會淪為官富人家酬酢的玩物,儘管性格高曠,玉潔冰清,也只能在盆里吐放香氣,這樣想起來就覺得有無限的悲情。

  從山地青年手裡買來的野生蘭花,幾個月後終於枯萎了,一直到今天我還不確知原因,卻仿佛聽見了板橋先生的足聲從很遠的地方走近,又走遠了。

  唯我獨尊

  "每當我們拜訪佛寺時,總是見到許多佛像以打坐的姿勢端坐著,而即使是以立姿站著,也不會像基督徒一樣向天仰望,好像期待什麼似的。大凡是佛,總是反觀自己,不向外求。佛徒的信心不向外覓,只向內看"。這是日本禪學大師鈴木大拙在《禪的信心》中說的話,說明了佛教的信仰最要緊的是"反觀自我",不像別的宗教是"仰觀天上"。

  他又說:"什麼是自己呢?想在書本里或在別人的言教里數尋這個真理,猶如計數別人的鈔票,不論你數多少,都是別人的,而不屬於你。猶如銀行家計數不在銀行裡面的鈔票!現在且回頭來看看你自己家裡吧,看你多麼富足啊!你無得無失。你所需要的一切都在你的裡面,只是你通常並不知道你是多麼富有而已,這個內在的自我,或者靈魂,或者心靈中,儲滿了你所需要的一切;沒有一樣東西需要向外尋求"。

  所以,佛教的修行中,相信自我、肯定自我、回歸自我、反省自我都是非常很需要的,我們要回到自我才可能開啟大悲大智的佛性。但是,回到自我並不是否定佛菩薩的力量,我們把"自我"與"佛菩薩"做一分別,乃是站在一個相對的層次上,如果能超越了相對的層次,就沒有"自力"與"他力"的分別,因為超越了相對的層次,佛菩薩與眾生還有什麼分別呢?佛菩薩是我們自心之流露,我們又何嘗不是佛菩薩的法身呢?我們心裡可以涵藏無數的佛與菩薩正如佛菩薩的心中有無量無數的眾生一樣呀!

  從鈴木大拙眼中的佛相,我們看看寺院裡的佛相也可以得到許多啟發。我們看到每一個國家的佛像都不同,印度佛像是印度人的樣子,日本佛像是日本人的樣子,中國佛像是中國人的樣子,這是因人種不同,人心裡的佛也不一樣。在時代的流變中,我們看到唐朝的佛像多胖大穩重,宋朝的佛像則纖細溫柔,每一代都有很大的不同。我家裡供奉了兩尊觀音菩薩,一尊是仿宋的"千手千眼觀音菩薩",一尊是藏人銅鑄的"十八臂准提佛母",他們的長相就很不同了。

  這使我們理解到,所有佛菩薩相貌的呈現都是以自己為本位,並相信自己本來與佛無異,可見心外有佛不是大問題,心內無佛才是大問題。心內若有佛,佛不管以什麼面目存在著,又有什麼要緊呢?

  我想起佛陀在幼年時代曾說過:"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當時被預言成他將是統一全印度的聖君,可是後來捨棄王位,證得佛道,因此,這唯我獨尊的"我"應該重新思考,這個"我"是佛陀在代眾生發言,天上天下哪裡有什麼比得上真實的自我呢?這個"我"是禪宗"自性"、"無位真人"的我,也是密宗"即身成佛"的我,也是淨土"自性彌陀"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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