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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最後一句話時,白亞星轉頭看著羅飛,似乎要刻意強調些什麼。

  羅飛明白對方的意思。忍受巨大的痛苦挽救一個向自己揮刀的孩子,那孩子一定會深受觸動吧?當白亞星的血液滴落在小花臉頰的時候,對方的心靈也應該得到洗滌。這樣的話,白亞星所受的創傷便有了意義,那條傷疤也該像勳章般充滿榮耀。

  可惜白亞星要講的故事並沒有走向這樣的結局。

  “十年之後,我再次見到了小花。你猜猜是什麼情況?”

  “他又犯案了?”羅飛根據對方的語氣猜測道。

  白亞星嘿嘿一笑,繼續講述自己的經歷:“那會兒我已經是刑警隊的骨幹,後來西南省城要打一個黑惡集團,又調我過去擔任臥底。我在那邊潛伏了好幾個月,集團里的大哥對我越來越看重。有天大哥派我去邊境完成一筆毒品交易,我到了交易地點,一看對方那兩個人,頓時就呆住了。因為其中的那個馬仔竟然就是小花。”

  聽到這裡,羅飛便知道這正是自己查閱過的那起案件。他愕然問道:“就是小花把你打成重傷的?”

  白亞星苦笑著說了聲:“沒錯。”隨後他陷入沉默,似乎在追憶些什麼。片刻後他才又說道,“其實我認出對方的同時就已經拔出槍了,我只要立刻扣動扳機,完全可以先發制人。”

  “你當時……心軟了?”

  “我看到了他的臉,白白淨淨的,和十年前幾乎沒什麼變化。在那臉頰上似乎仍然殘存著我的鮮血。於是我猶豫了,或許只有短短的一個瞬間。可就在這一瞬間,小花也掏槍了,他可是一點都沒猶豫,掏槍的同時就扣動了扳機。這一槍差點要了我的命,我倉促還擊,先一槍打翻了小花。好在另外兩人還一頭霧水地沒搞清狀況,我隨即又一槍一個,把他們全都擊斃。這時我發現躺在地上的小花還在動,原來頭一槍並沒有擊中他的要害,他還活著。

  “我強忍著傷痛走上前,把槍口抵在小花的額頭上。這次我還是沒有立刻開槍,因為我想再看看他的眼神。像十年前一樣,他滿懷哀求地看著我,他希望我再救他一命。可我怎麼救他呢?我根本就救不了他!我開槍了,當他的鮮血濺到我臉上的時候,我們算是兩清了。”

  聽完這樣的故事,羅飛已滿懷唏噓。尤其是那句“我根本就救不了他!”,那話中的無奈和悲傷怎不叫人動容?即便故事的講述者是自己的生死對頭,此刻羅飛的情感還是和對方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

  “如果能回到最初,回到那個KTV,我一定會選擇鬆手。只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白亞星悠悠一嘆,又看著羅飛說道,“我給你講了這個故事,希望你不要再重蹈我的覆轍。”

  這話顯然意有所指,羅飛“嗯”了一聲以示詢問。

  白亞星伸手往窗外一指:“就說那個強姦犯吧,我聽說在抓捕他的時候,他曾經持刀拒捕,是你冒著生命危險上前將他制伏。我現在問你,既然他拒捕,你為什麼不開槍把他當場擊斃?”

  羅飛立刻搖頭道:“他只是個強姦犯,罪不至死。”

  “他遲早要自我毀滅的。”白亞星用提醒的口吻說道,“你早一點把他打死,還能少禍害幾個姑娘。”

  “我知道你想通過剛才的故事說明什麼,但你錯了,你在用個例推證普遍的情況。”羅飛鄭重說道,“犯人既然接受了法律的制裁,就有改過自新的機會,這種機會誰也無權剝奪。”

  “你認為他有機會改過自新,在監獄裡?”

  “是的。改造才是監獄存在的根本目的,懲罰只是第二位的。”

  白亞星大笑起來,像是聽見了世界上最荒唐的言論。“改造?”他彎著腰,似乎肚子都笑疼了,“能改造什麼?所以我說你根本不了解這些罪犯,一點都不了解!那傢伙為什麼會犯強姦?因為他那無處宣洩的帶有暴力傾向的性慾!這能改造嗎?怎麼改造?當他刑滿出獄的時候,他的性慾減退了嗎?或者他變得有錢了,有魅力了,從此不缺女人?不會的,他的處境只會變得更糟!監獄改變不了他犯罪的根本動因。監獄能做的,只是把他的欲望暫時壓制住。這就和所謂的心橋理論一樣可笑,治標不治本,粉飾太平!等他出獄了,壓制的力量也消失了,他遲早還會走上強姦的老路。”

  羅飛冷眼看著白亞星,既不妥協,也沒有與其爭辯。

  白亞星見狀又收起笑容,他正色問道:“你們刑警隊偵辦惡性案件的時候,首先會排查那些有前科的人,對不對?”

  這確為事實,羅飛點頭表示認可。

  白亞星繼續追問:“為什麼?”

  “因為大部分惡性刑事案件的作案者都是有前科的。”

  “具體的比例是百分之七十。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白亞星停頓了片刻,然後指著滿院子的人大聲說道,“如果這些人全都槍斃,那麼惡性刑事案件的發案率至少能降低百分之七十!”

  “你的想法太極端了。”羅飛搖頭道,“確實有很多罪犯出獄後又再次作案,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就拿李成朋來說吧,犯過一次強姦罪,就一定會犯第二次嗎?萬事都充滿了變數,他也有可能娶妻生子,從此安定下來。怎能因為一件莫須有的罪行就提前對他實施制裁?”

  “不是我太極端,而是你的思想受到了束縛!”白亞星擺出一副辯論到底的勢頭,他略加斟酌之後,換了個角度分析道,“這麼說吧,如果有兩個人站在你面前,一個是李成朋,還有一個純潔美麗的女孩,這兩個人都遇到了生命危險,而你只能救其中的一個,你會選擇誰?”

  “當然是女孩。”

  白亞星狡黠一笑,繼續說道:“現在我們假設李成朋出獄後繼續作案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五十,這個估計夠保守的吧?如果你當初開槍把他擊斃,意味著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挽救了一個無辜的女孩;如果你放過了他,則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挽救了一個改邪歸正的李成朋。好了,李成朋還是女孩,你怎麼選擇?”

  這次羅飛真的被問住了,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回答。同樣的概率去救一個人,他當然會選擇女孩。但這個答案豈不正中白亞星的下懷?

  白亞星露出勝利者的微笑:“你剛才已經給過回答了,可是在現實中,你卻作了相反的選擇。你還一直在為那個錯誤的選擇作辯解,為什麼?”

  羅飛還沒有認輸,他鄭重地回應對方:“因為我是一個警察。在執法的過程中,我決不能被個人的好惡左右。指引我行動的唯一準則,只有法律。”

  “法律就是你的束縛!你的任務本該是保護弱者,而不是憐憫這些被黑暗侵蝕的靈魂。”白亞星在羅飛的肩頭輕輕一拍,“如果你像我一樣脫下這身警服,你的視野就會開闊很多,你會知道什麼才是真正有意義的事業。”

  聽到這裡羅飛的心念驀然一動。他想起了楚維——後者原先也是警察,現已離職,他自稱投入到“一項偉大的事業”。看來此人正是受到了類似的蠱惑。

  話已經說了這麼多,該是把底牌攤開的時候了。羅飛凝目問道:“那你就說說吧,有意義的事業到底是什麼?”

  白亞星抬手指著窗外的院子,卻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幾個問題:“這是什麼地方?他們是什麼人?他們要到哪裡去?”

  羅飛仍然給出先前的答案:“這裡是看守所,他們是犯罪嫌疑人,他們要去的地方是監獄。”

  “你錯了!”白亞星猛然轉頭注視著羅飛,然後他一字一句地說道,“這裡是垃圾中轉站,他們全是垃圾,他們要去的地方是垃圾填埋場!”

  垃圾填埋場?羅飛心中豁然開朗:一周前審訊的時候,白亞星對垃圾的處理工藝侃侃而談,原來真正的寓意卻在這裡!明白了這個關節,羅飛便沉吟道:“你的意思是,把這些罪犯送進監獄,就像把垃圾埋在地下一樣,毫無意義?”

  “沒錯。”白亞星的目光再次轉向窗外,“這些人都是垃圾。在他們的精神世界裡早已種下了罪惡的基因。這種罪惡將陪伴他們終生,任何掩飾和修補都沒有意義。而監獄就是一個垃圾場,這些垃圾會在地下發酵、腐爛,但永遠不會消失。終有一天他們會重見天日,那些散發著惡臭的殘渣廢液四處流散,我們每個人都會深受其害。”

  “所以你在投資一項更好的處理技術,你管它叫做淨化工程?”

  “沒錯。”

  “這就是你所說的‘真正有意義的事業’?”

  “沒錯。”

  羅飛眯起眼睛,切入到最關鍵的那個話題:“那你準備怎麼做?”

  “爆破療法。”白亞星緊盯著窗外的人群,森然道,“沒有重生,只有毀滅!”

  爆破?如何實現?羅飛一邊緊密思忖著,一邊把目光也投向了窗外的人群。此時一個管教來到院子裡吆喝了兩聲,四散的犯罪嫌疑人開始迅速聚集,他們排成了七八個小隊,看樣子放風時間已經結束,眾人準備分號房各自收監。但隊尾有幾個人卻磨磨蹭蹭的,其中就包括羅飛很熟悉的朱健——那傢伙縮頭縮腦,好像要躲避什麼似的。朱健的行為引起了隊伍中一個光頭漢子的憤怒,那漢子大聲呵斥道:“磨磨蹭蹭幹什麼呢?快他媽的給我過來!”

  羅飛知道那漢子定是號房裡的牢頭。他此刻出面呼喝,既能樹立威嚴,又可以討好管教,正是一舉兩得的美事。

  遭到呵斥的朱健果然加快了腳步,而且他的步伐越來越快,最後竟是全速向著光頭跑去。其他幾個落後分子也和他一樣,那奔跑的動作在迅疾中甚至帶有幾分瘋狂。

  羅飛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下意識皺起了眉頭。就在這時,他的耳畔忽然響起一陣尖銳的哨音。循聲轉頭,卻見那哨音正是從白亞星口中發出。後者撮指成哨置於唇邊,縮腹用力吹吐,那哨音聽來有些悽厲,而吹哨者的神色則是肅穆之極。

  羅飛猛然想起章明墜樓前的哨音觸發器,他暗叫一聲:“不好!”隨即抬手將白亞星的指哨撩開,喝問道,“你想幹什麼?”

  白亞星既不回答,也不反抗。他只是凝目看著窗外的院落,嘴角則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啊!”又有慘呼從院中傳來,像是某人負痛後的叫喊。羅飛連忙把注意力重新投向窗外。卻見朱健已經衝到了光頭身邊,他張開雙臂抱著對方的右邊胳膊,而兩排牙齒竟然狠狠地咬在對方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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