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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說,他們中的大部分人以後是要到監獄服刑的?”白亞星微微一晃腦袋,繼續問道,“那監獄又是個什麼地方?”

  “監獄?那是改造罪犯的地方。觸犯刑法的人在那裡接受教育,等待新生。”

  白亞星“哦”了一聲,聽聲音有點失望。然後他轉頭對薛所長說道:“你先出去吧,我和羅隊長還得好好地聊一聊。”

  薛所長看看羅飛,用目光試探對方,羅飛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那好吧。”薛所長悻悻嘟囔了一句,轉身自行離開。號房內便只剩下羅飛和白亞星二人。

  羅飛知道正戲該開場了。果然,待薛所長稍稍走遠之後,白亞星率先開了口。

  “不好意思啊,要讓羅隊長在號房裡陪我。”他先是略表歉意,隨後又道,“不過你讓我關了一個星期的禁閉,我讓你待個三五十分鐘的,也不算過分吧?”

  “何必假裝客氣?”羅飛淡淡回道,“拜你所賜,我現在已經不是什麼刑警隊隊長了。”

  “那正好啊。”白亞星笑了,“我們以前都當過刑警隊長,現在都丟了官。無官一身輕,自由自在,也妙得很。”

  羅飛冷冷叱問:“照這麼說,我還得感謝你才對?”

  白亞星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像是把羅飛的譏諷當了真。“你確實得感謝我。”他正色說道,“因為我打破了束縛著你的枷鎖。”

  “枷鎖?”羅飛豎起眉頭駁斥道,“刑警隊長是我的職責。我懲治罪惡,維護法律的尊嚴。我從來不覺得這是什麼枷鎖!”

  “你根本不明白我的意思。”白亞星躺在床上,悠然蹺起了二郎腿,然後他反問對方,“你真的能懲治罪惡嗎?不,你連給罪惡定罪的能力都沒有!你能做的,只不過是把那些傢伙抓進看守所,之後的公訴、審判又與你何干?懲治罪惡?嘿嘿,你如果真有那個能力,我為什麼會被釋放呢?”

  對方刻意挑觸羅飛的痛處,但羅飛不為所動。“這正是法制的象徵。”他肅然說道,“公檢法三權分立,保證了所有的判決都是公平、公正、公開的。像你這樣的人,也許能一時僥倖,最終絕對逃不脫法律的制裁。”

  “你怎麼還不醒悟?”白亞星惋惜般搖著頭,“法律就是你的枷鎖!只有掙脫了這個限制,你懲治罪惡的天分才能真正發揮出來。”

  羅飛冷冷地看著白亞星:“我從來沒覺得自己受到什麼限制。”

  “是的,你不覺得。”白亞星一邊說一邊起身下床,他踱步來到號房的氣窗前,凝目向窗外眺望。形色各異的在押人員在院子裡活動著,總數大約有百十號人。

  “因為你並不了解他們。”白亞星沖窗外努了努嘴,然後他又轉頭強調般問道,“你了解他們嗎?”

  羅飛“哧”地冷笑一聲,覺得對方的狂妄實在有點過頭:“這裡面至少有一半是經我手送進來的,我會不了解他們?”說話間他也走到窗前,目光隨意一掃,便發現了好些熟悉的身影。

  “東邊那個瘦黑瘦黑的男人叫李成朋,是個強姦犯,上個月我親手抓的;站在他前面的老頭今年六十五了,是個慣偷,算上這次應該是‘四進宮’;左邊靠著大樹發呆的小伙子叫吳雲,販毒進來的,判下來的刑期至少在十年以上;還有西邊牆角蹲著的那個——”說到這個人的時候,羅飛特意瞥了白亞星一眼,“他叫朱健,上周犯下的故意傷害,這傢伙你應該認識吧?”

  朱健正是在“君臨天下”會所持刀傷人的男子,羅飛相信他在犯案前曾受到催眠蠱惑。而策劃這事的幕後黑手十有八九就是白亞星。

  白亞星卻不接這個話茬,他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即便羅飛對這幫在押人員如數家珍,但他還是搖著頭,並不滿意。

  “你只是了解案情,但你不了解這些人。”在說到最後“人”這個字的時候,他格外加重了語氣。

  要到怎樣的程度才算了解一個人?若要說心靈相知的程度,羅飛自然是達不到的。他覺得對方這麼糾纏頗有點吹毛求疵的意思,便轉守為攻地反問對方:“難道你了解這些‘人’?”

  白亞星居然大言不慚地點點頭,說:“我當然了解。”

  羅飛撇撇嘴,全然不信。雖然白亞星有能力探尋催眠對象的精神世界,但他這一周都被禁閉在這間號房裡,他和院子裡的人根本沒有任何接觸,又何談“了解”?

  白亞星知道對方所想,他微微一笑,又道:“每天他們放風的時候,我就這樣站在窗口。我看著他們,觀察他們每一個人。我能想像他們的過去,也能預測他們的未來,而這一點你是絕對做不到的。”

  羅飛確實做不到。雖然他也有觀察人群的習慣,但他的觀察只是根據對象的既有特徵進行推理分析,有時或許能揣摩到對方的過往,但要說預測未來,那就近乎占卜了。唯物世界裡誰能有這個本領?

  又聽白亞星繼續說道:“並不是我比你厲害,只是我們的經歷不同。你是警校的高材生,科班出身,少年得志。畢業時雖然被貶到了派出所,但起點還是比一般警察高很多。你進去就是科長吧?兩年後升副所,再三年升正所,隨後又升調龍州任刑警隊長。”

  羅飛看看白亞星,神色有些驚訝。對方對自己的履歷竟是了如指掌!尤其是畢業被貶這一段——此事因為涉及一起尚未破獲的大案,本屬絕密信息,白亞星如何得知?

  白亞星看出羅飛的困惑,他沖對方詭譎一笑,說:“我去過你的精神世界。”

  羅飛心中一沉。是的,在省城那次,自己曾中招被催眠,雖然凌明鼎及時趕到相救,但自己的思維仍出現了二十分鐘的空白。在這二十分鐘裡,白亞星已經深入自己的內心,窺看到很多秘密。

  羅飛有種異樣的感覺,既憤怒又尷尬,就像在大街上被人突然扯去了衣物,隱私暴露無遺。好在白亞星並未糾纏於此,他很快把話題又切了回去。

  “好了,再說說我吧。”他輕嘆一聲道,“我可沒有你那樣的好運氣。我出生在西南邊境最混亂的城市,那裡的犯罪率是你無法想像的。我在街頭廝混,跟那些爛仔一同成長。在我的身邊,小偷、劫匪、毒販,比比皆是,我早已見怪不怪。初中畢業之後,我先是在一家工廠里當保安,後來被派出所借用,給了個協警的身份,具體任務卻是混在流氓團伙里當線人。等那個案子破了,我也算立了功,這才正式穿上警服。我就是這樣一步步地走過來,我人生的大半輩子都在和這些最底層的罪犯打交道。我和他們同吃同住,我怎能不了解他們?我知道他們每個人的故事,包括他們的生活、他們的欲望、他們的過去,甚至——他們的未來。”

  白亞星所說的“了解”原來是這個意思。從最底層一步步打拼上來,和各色各樣的墮落者親密接觸,這樣的豐富經歷確實是羅飛無法比擬的。但即便如此,羅飛仍有一些保留意見,他質問對方:“你怎麼能知道他們的未來?每個人的未來都會有很多變化。”

  “變化?也許的確很多。”白亞星倒不否認,不過他隨即語鋒一轉,“但結局,只有一個。”

  羅飛凝目追問:“什麼?”

  白亞星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視線在院子裡緩緩掃過,那目光中透出凌厲的寒意。末了,他冷冷地吐出兩個字:“毀滅。”

  “這也太絕對了吧?”羅飛難以苟同,“難道沒有重生的機會嗎?”

  “你相信他們還能重生,這就是你我之間的區別。”白亞星頓了一頓,又道,“但我完全能夠理解你,因為我也曾經和你一樣。”

  說完這話之後,白亞星向羅飛攤開自己的右手,羅飛看到在對方的手掌中間有一道可怕的傷疤,自虎口直達掌底,深近至骨。

  “想知道這傷疤的來歷嗎?”白亞星平靜地問道。

  羅飛饒有興趣地點點頭,他很想聽聽對方“曾經”的故事。

  白亞星便開始講述:“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我還是個協警,被派到一個流氓團伙里當線人。這個團伙的成員以青少年為主,我跟著他們混了三個多月,組織結構已經摸清楚,也掌握了充足的證據。有天正好趕上團伙頭目過生日,這幫人都湊到KTV里聚會,於是刑警隊那邊決定收網。

  “有我在現場作為內應,抓捕行動進展得很順利。不過有個叫‘小花’的男孩趁亂爬到了窗台上,他借著窗簾為掩護,想爬到隔壁的包廂逃走。

  “我管那小子叫男孩,因為他當年只有十六歲。這孩子長得白白淨淨的,乍一看還以為是個小姑娘呢。他名字里有個‘華’字,但同伴們調侃他長得俊俏,非給他起個女孩的名字——‘小花’。當時小花爬到窗台上,別人都沒在意,我卻看見了。於是我搶上前一把將窗簾撩開。小花手裡握著把砍刀,一刀就朝我劈過來。我側身一躲,這刀沒有劈中,他自己倒沒了重心,身體一晃便從窗台上摔了下去。

  “那個KTV包廂在五樓,這要摔到地面,不死也得重傷。我當時來不及細想,下意識地伸手一抓,想把對方拉住。這一抓沒有抓到人,卻抓住了砍刀的刀刃,我的半個身體則被小花下墜的慣性帶到了窗外,幸好我的左手及時抓住了窗框,才不至於和對方一同墜下樓去。

  “小花握著刀柄不放手,身體晃晃蕩盪地吊在窗台下面;我的右邊胳膊被拉抻到極限,對方所有的體重都通過刀刃傳遞到我的右掌。鋒利的刃口很輕鬆地劃開我的肌肉,熱血從傷口中湧出來。我只覺得掌心疼痛刺骨,手上難免泄了勁。而我這一泄勁,刀刃立刻鬆動了,隨著小花的身體往窗下又滑了幾寸。小花發出驚恐的叫聲,他抬頭看著我,眼中滿是哀求的神色。就在這時,一連串的鮮血從刀刃上滴下,正好落在小花的臉上。我知道那是自己的血。我覺得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也隨著那些血液融入了小花的身體,於是我再次將手掌握緊,哪怕刀刃已經切到了我的骨骼,我也不再鬆手。”

  聽到此處,羅飛覺得自己的掌心也有些隱隱發酸。雖未能身臨其境,但他已切實感受到那份驚心動魄的場景。

  白亞星繼續說道:“發現狀況的刑警隊員趕緊過來幫忙,終於把小花解救下來。後來那孩子被判了三年。我的手掌雖然嚴重受傷,但我心裡很高興,因為我救下了那個孩子——我說的救,不只是救了他的命,我認為自己還拯救了他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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