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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靜今年二十四,年齡和長兵衛相差一輪以上,而身世背景也交待不清。她本來在龜戶天神神社裡的茶館做事,長兵衛對她一見鍾情。這是半年前的事。

  最初,舖子裡的人對長兵衛這段遲來的春天感到不妙。倒不是說在茶館做事的女人不好,其中當然也有沉穩體貼的女人。可是,要迎進大野屋當老闆娘的話,總要找個門當戶對的女人。

  「大抵說來,無親無故的單身女人不太好。」

  皺起眉頭說這話的是下女總管阿勝。她三十出頭,也是未嫁的獨身之人,領了一間坐南朝北的小房間,掌管所有家務。連長兵衛在她面前都抬不起頭。

  「獨身的人啊,雖然我自己也是,大都自由慣了。可是,要當這兒的老闆娘,必須管束這麼多下人,有時要軟硬兼施,有時要斥罵又要褒獎,讓一個長久以來習慣只處理自己身邊瑣事的人來做這種使喚人的苦差事,我反對。」

  美代曾聽過阿勝噘著嘴如此說道。

  對美代來說,阿勝也是個可怕的人。所以美代心想,既然阿勝姨娘那樣說,阿爸就算再怎麼喜歡那個叫阿靜的人,大概也無法迎進家門。

  然而,長兵衛卻是當真的。他沒有草草就放棄了。

  他託了合適的人向阿靜提親,得知阿靜的心也和自己一樣時欣喜若狂。他對阿靜發誓,無論任何困難也要克服,一定會迎娶阿靜進大野屋,又向舖子裡的人說,自己下定決心要談成這門親事。

  「不願意阿靜當老闆娘的人,老實跟我說,我可以讓你們辭職,當然也會幫你們介紹新工作,也會給津貼。總之,我不能讓不滿意阿靜的人繼續待在大野屋。」

  對這樣的宣吾,舖子裡的人和美代都大吃一驚。因為除了有關大野屋的經營問題,大家都是第一次看到長兵衛如此堅持己見,說什麼也要如願的模樣。

  「老來才出的麻疹,通常病狀都很嚴重。」

  阿勝甚至悶悶不樂地這樣說過。

  話雖如此,但既然老闆都那樣說了,也沒辦法——起初懷著這種心情的舖子傭工,在第一次見到隨長兵衛來大野屋的阿靜時,竟像擱在陽光下的糖果那般,態度軟化了許多,不,甚至有人就此整個融化了。

  美代也是其中之一。

  阿靜很美,而且很溫柔。當她露出有點害羞的笑容時,像個少女般純真,很惹人憐。不僅如此,舉止也沉著端莊,而且聲音甜美又溫和,卻不輕率。雖然打扮簡樸,但腰帶和衣服都很整齊,布襪看似不是新的,腳底卻很潔白。

  「老闆會迷上她,嗯,這也難怪。」

  廚房裡出現這種風評,頓時整個舖子熱鬧了起來,一變而成準備迎接新老闆娘的氣氛。美代也興高采烈。

  而阿勝此時也板著臉,一個人忙著把柴薪丟進爐灶,最後連自家人的事前慶賀喜酒也不肯喝。美代對此覺得很可笑。

  雖然沒有舉行盛大的婚禮,但在自家人慶祝的婚禮時,來了個名叫伊三次的男人,說是阿靜唯一的親人。據說是阿靜的表弟,是個園藝師傅;身材修長,長相也不錯,年齡比阿靜小一點,卻很懂世故,十分圓滑,他慶幸阿靜找到幸福,向長兵衛彎腰打躬,喝了喜酒之後,滿面通紅地離去。

  「總覺得看不順眼。」阿勝對他也有批評。「哪有園藝師傅的手那麼乾淨的?」

  只要跟阿靜有關的事,阿勝都不滿意。一定是在吃醋,美代恍然大悟。

  阿靜很快習慣了大野屋。無論家裡的事,或舖子的事,她很快就領會了,快得令人吃驚,凡事過目不忘。她也會到廚房親自煮飯、煮味嚕湯,幫長兵衛縫新衣,並與他一起疼愛院子的麻雀,到了晚上哄美代睡覺,早上叫醒美代。

  從小失去母愛的美代,一切仿佛在做夢,每次在阿靜身旁就好像踏在五彩雲端。

  「我就是看不順眼。」

  事到如今,阿勝還這麼說,於是美代決定不跟她說話。在背後說我新阿母壞話的人,怎麼可以原諒?我最喜歡新阿母,這世上最喜歡她了。

  不知是否察覺了美代的這個心思,阿靜非常疼愛美代,猶如親生母女。他們一起洗澡,一起吃同一盤子的菜,有時也會蓋同一條被子,興致勃勃地跟美代講悄悄話直至深夜。連長兵衛詫異著兩人到底在做什麼,躲在紙門後偷窺時,阿靜也只是快活地說:「今晚我跟美代一起睡。」然後像個小姑娘似地咯咯笑。

  美代心想,原來這世上竟有這麼快樂的生活,有時甚至會擰一下自己的臉頰。她只有在照著鏡子,再度認清自己的容貌跟阿靜完全不像時,才會陷入像是悲哀又像是寂寞的心情……。

  然而,這種日子開始蒙上了小小的陰影。美代察覺此事時,正值天神境內的梅花綻放之際。

  2

  深夜——

  必須早起的大野屋,半夜裡大伙兒都睡得很沉,連清嗓子的聲音都沒有。住宿傭工雖有十人左右,但似乎沒有鼾聲過大或會磨牙的人,夜裡總是平平穩穩,鴉雀無聲地過去。

  可是,立春剛過的那天半夜,在如常的寂靜中,突然傳來女人的慘叫。發出一聲又一聲、尖叫得幾乎要扯破喉嚨的顯然是阿靜。

  美代嚇得跳了起來,卻因為太害怕,有一會兒連動也不敢動;她呼吸困難、雙手顫抖。

  阿母——阿母發生了什麼事?

  聽到在走廊上奔跑的腳步聲,美代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爬出被褥,打開紙門衝出去,阿勝正好只手舉著蠟燭,在走廊大踏步往這邊靠近。

  「小姐,回被窩去。」

  阿勝冷冷地丟下這句話,將美代推回房裡,緊緊關上紙門。美代鼓著雙頰,再度來到走廊。

  可是,這回也遭到一名下女的阻止,根本無法接近雙親的房間,只斷斷續續聽到阿靜細微的聲音,和長兵衛的說話聲。

  不久,阿勝舉著冒油煙的蠟燭回來了。透過黑煙,她的表情顯得十分僵硬。

  「老闆娘說她做夢了。」阿勝簡潔地說道。「做了惡夢,所以不禁叫了出來。不用擔心。」

  「什麼夢?」

  令阿母那麼害怕的到底是什麼夢?要怎麼樣才能趕走那惡夢?美代心想。

  「不知道。」阿勝答道。「先別管這個,小姐不快點睡不行。這個時間還睜著眼,小心看到怪東西。看,就在那裡。」

  阿勝如此恐嚇,美代趕忙跳進被窩裡。真是壞心眼。

  翌日,美代偷偷看著一早就忙個不停的阿靜,逮住機會扯著繼母的袖子。

  「怎麼了?」

  阿靜和平素沒兩樣,今天也很美——穿著美代暗自認為最適合阿母的紅染衣服。

  只是臉色好像有點蒼白。

  美代問她昨晚的夢——到底是什麼讓阿母那麼害怕?

  「唉!」阿靜蹲下身子,雙手擱在美代肩上說道:「原來美代這麼擔心。對不起。」

  「沒什麼。我喜歡阿母嘛。」

  美代話一出口便漲紅了臉。

  阿靜微笑地凝望著美代一會兒,然後說「謝謝」。美代感到耳根子一陣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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