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 珍貴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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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冰冷的茶水,潑在了百里炎的臉頰之上。百里炎眼中蘊含了一縷極兇狠的光彩,若非眼前潑茶之人是這個極之俊美的長留王殿下,只怕就憑此辱,百里炎已然是動手除去了這個膽敢羞辱自己的人。

  饒是如此,百里炎的眸子之中,卻也是禁不住流轉了漣漣兇狠。

  那冷冰冰的水珠子,輕輕的滑過了百里炎宛如刀削,輪廓分明的臉頰,卻好似澆不滅眼前男主眸中的那麼一團幽幽火焰。

  百里炎伸出手,那冷冰冰的手指,慢慢的擦去了臉頰之上的水珠。

  他卻忽而冷笑:「阿聶,你問過了蘇葉萱的事情,問起了海陵蘇家,怎麼不問問北域殺手之事。怎不問問,當年說動北域的殺手墨潤,究竟是被何人指使說動,半途攔截於你。讓得你身受重傷,乃至於救不及你那個相好海陵青麟。那個買通北域殺手,下令取你性命的幕後真兇究竟是誰?」

  百里聶冷冷淡淡:「我用得著問?」

  「你怕青麟救出了蘇葉萱,查探出當年真相,故而要她去死。她雖一時情切,起兵謀反,可已然是聽我勸說,歸順朝廷。可你卻藉此,趁機將她誅殺。你厭惡她糾纏不休,咄咄逼人,不但逼的你處死蘇葉萱,而且甚至行刺百里策傷了墨夷七秀。你做了對不起蘇葉萱的事情,擔心終有一日會被青麟查出真相。她是你心口尖刺,你必定是除之而後快。你為了遮掩自己丑事,決意送著她去死。」

  百里炎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料不著你不生氣我下令取你性命,反而心心念念,就是這個海陵青麟。他四年前已經死了,你便心如死灰,活著不如死了。」

  他瞧著几上的水痕,卻有些冷漠笑著:「可讓那青麟去死的,並不是我。他本不過是北漠上一個如野獸一般的下賤東西,縱然是痴心蘇葉萱,可是也翻騰不出什麼風浪。若不是你長留王殿下,一時動念,來到了北漠,改變了他的命運。那麼他連讓我多瞧一眼也不配!一個海陵的草奴,因得了你的喜愛,搖身一變,竟成為了海陵戰神。一個人站得越好,那麼便有更多危險,也會有更多的不幸。若非你的教導,讓他有機會礙著我的眼,我為什麼要對付於他?」

  百里聶的茶水,打濕了百里炎的衣衫。

  百里炎不動聲色擦拭去了身上水痕。

  可他素來不是寬容大度的人,一向是睚呲必報,心胸狹隘。

  「若不是你將他捧那麼高,我不會殺了他。更何況,他還改變了你。父皇子嗣眾多,可咱們兄弟兩人,原也是最親近不過的兩人。蘇葉萱怎麼樣,原本關你什麼事?你如今與我為難,還不是為了一個海陵草奴?他出身卑賤,又是男子,真不知曉你為什麼會喜歡他,發了瘋也似為他著迷。那一年,你去了海陵,然後整個人都變了。那時候咱們兄弟二人所議的大計,咱們的理想抱負,你統統都忘記了。你前程也不要,借病離開京城,好似要一生一世做你的白羽奴。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著魔也似為了他著迷,好似被人下蠱一樣。老實講,區區海陵青麟,我原也不如何的放在心上。可是我知曉,你為了他,什麼都肯為他做。他要替蘇葉萱報仇,你便會摘了我人頭討他歡喜。是你無情在先,我自然不能讓青麟活著。你遇著殺手,能不能活,全看你自己個兒的本事。」

  說到了這兒,百里炎唇角流露出了一縷古怪的笑容,那笑容之中,好似有著一股子深刻入骨的狠毒:「這些年來,我對阿聶你總算是客客氣氣。豫王府如此聲勢,可我令我下屬,必定是對你畢恭畢敬,絕不能有絲毫的怠慢。如若有人對你無禮,你都沒動手,我也是替你處置,你猜我為什麼這樣子做?」

  百里聶也輕輕的抬起頭,如此凝視百里炎。這些年來,他和百里炎之間維持著極為微妙的和平。縱然這樣子的和平,不過是堆砌了虛偽。可有些東西,終於要面對,那些虛假的面具,到底還是終於生生撕碎,暴露出本來面目,註定會血肉橫飛。兩個人目光相觸,好似有火花流轉,使人竟似不自禁為之心凜。

  百里炎口中緩緩說道:「這自然是因我極在意我們二人的兄弟情意。」

  百里聶吃吃的笑著,修長蒼白的手指卻也是輕輕的掩住了自己個兒的臉蛋:「方才豫王殿下跟我傾述了你對蘇葉萱的真摯愛情,如今又告訴著我,你對我深厚的兄弟情誼。你是極在意我的!今日皇兄怎麼這樣兒的如此多情。」

  百里聶的修長手指縫隙,透出了幽幽深邃的眸子瞳光。

  百里炎瞧著眼前的男子,百里聶容貌極俊,可他那心腸,卻也是極為狠辣。那蒼白的手指輕輕拂過的地方,卻也是不自禁的帶來了縷縷的血腥,使得人不覺為之而心悸。面對百里聶,百里炎總是會繃緊了身軀,卻也是絕不會有那一絲一毫得放鬆。

  「這幾年,你是對我十分客氣,豫王府的人趾高氣昂,可是偏偏在我跟前放低了身段兒,抬高了我這個長留王殿下的身價。這卻讓我想起了一道菜餚。那東海有一種鮭魚,味道十分鮮美,食之覺得極為可口。可惜,卻要新鮮時候吃,才會保留那樣兒的鮮美口感。只可惜東海離京城這樣子遙遠,便是日日換水,活魚也不免死在了路上,失去了鮮魚的美味。後來一些聰明的商人,卻也是想出了一個巧妙的法子。他們在運鮭魚的水桶之中,放入一兩條鬥魚。鬥魚生性好鬥,會攻擊鮭魚。那麼鮭魚便只能打起精神,和鬥魚搏鬥。這樣子一來,這些本該死在路上的鮭魚,卻反而活著到了京城。

  「古人便曾經說過,一個國家若沒有外患,便是會失去了鬥志,乃至於自取滅亡。我不過是一尾鮭魚,越是無人留難,便越沉溺於失意,不知曉振作。我錦衣玉食,無人敢欺,可心上人已經是沒有了,覺得活不下去了。可這時候你若加以留難,說不準會激起我的鬥志,也許我便不樂意死了。豫王殿下見我是個聰明人,不好招惹,寧可我死在了錦繡玉堆裡面,頹廢喪志。所以你令我處處舒適,人人恭敬,沒有半點不自在。豫王殿下,果真是好深心思。」

  百里炎面色不變,並無愧疚:「我這樣子,也是為全兄弟之情。阿聶,我不過是冷宮皇子,身份低微,宮女所出,父皇早就已經忘記我了。那一年,我被宮婢按在地上,給你磕頭。你卻拉我上了馬車,訓斥了那位不懂事的宮婢。這份恩德,我心裏面也是十分感激。」

  他目光深處,有著一股子深邃。

  那時候自己額頭很熱,可是地面上的青石板卻是冷冰冰的。

  百里聶雖然只是自己的弟弟,可是他因為受寵,所以身份尊貴,不可同日而語。那個孩子在精巧的馬車之上,吸引住別人羨慕的目光。可是自己呢,卻也是只能匍匐在地,如此恭順行禮。無論怎麼樣,百里炎的心裏面,卻也很不是滋味。

  他也跟元月砂提及過,就算是過了很多年,那時候自己內心之中的淡淡屈辱,卻也是猶自揮之不去。

  不過那個俊美的孩子,卻笑吟吟的拉著自己起來,一起上了馬車,並且喚了自己做哥哥。

  「我那時候一無所有,你挑中了我,成為你的同伴,和你合作,一切做了許多了不起的事情。就算是現在,我也還記得我們兩個人一起謀算天下,怎麼樣讓別人墜入我們圈套。無可否認,我們的合作,是最有默契的。我打小就心思重,無論什麼時候,想的也是很多。也許和你一起時候,是少年唯一恣意得意的時光。縱然因為你比較幸運,我不免有些個嫉妒。可咱們那時候的默契,卻是無與倫比。父皇子女眾多,唯獨對你,我才有幾分兄弟間的真情。你是我唯一投契的朋友,和你相處歲月也是我一生唯一的快意。」

  說到了這兒,百里聶卻也是禁不住輕輕的嘆了口氣,顯得說不出的惆悵。

  就如同剛才,他感慨自己是多麼的喜歡蘇葉萱,他的婚事是多麼的不幸,而蘇葉萱又是如何的美好,令他不可遏制的砰然心動,不自禁的生出了一樣的念頭。

  百里聶微笑:「自然是這個錯的世界,讓你迫不得已,不得不毀去咱們這珍貴的兄弟情意。若是你本心所願,你自然狠不下心腸如此的。」

  百里炎嘆氣:「老天畢竟待我們不薄,所謂一山不能容二虎。彼時章淳太子已經是被廢,我們兩個的合作,也是到了盡頭。我原本以為,你平定了海陵郡之事,就是你我兄弟決裂時候。到時候,容不得你我不爭。誰想到,你去了海陵郡,卻好似變得一個人。你為了海陵青麟不肯回來,其實於我而言,也是好事。原來你已經無心權勢,不欲再爭。既然是如此,你我也不必兵戎相見。若非那個飛將軍,非要計較蘇葉萱之事,我也不會讓北域殺手,對你下手。等你回到京城,心如死灰,我刻意安排,令你在錦繡堆裡面失去鬥志。可這,也不過事為了了全你我兄弟之情。畢竟我一生之中,也沒什麼朋友。你每日好吃好喝,錦衣玉食,總好過與我相爭,鬧得血肉橫飛。」

  百里炎卻是坦然的:「就如我剛才所言,不過是為了全你我兄弟之情。」

  百里聶柔和說道:「不過這深厚真摯的兄弟之情,大約也如你對蘇葉萱的愛情,忽而間就極為理智消失,足可犧牲。」

  便算是百里炎,這一刻聽到了如此的諷刺,面色卻也是十分難看。

  他諷刺言語:「這些話兒,說來固然不好看,可是這不過是為人最真實的想法罷了。蘇葉萱那時候的模樣,所有的人心裏面都是會這樣子想。他們的感覺,會和我一樣的。可是有些人卻不肯面對自己本性冷酷,寧可自欺欺人。不錯,蘇葉萱確實不是絕色美人。若單單只說容貌,楊溫也未必遜色太多。故而我原本以為,我是喜愛她的本來性子,並不是見色起意。可是到那一刻,我的心裏面卻也是忽而就明白了。打動一個人的人,也許不必美到極致,卻一定要過得去。我瞧著她粗陋樣兒,其實蘇葉萱早就已經在歲月折磨裡面死掉了。她那時候死,死的也不過是一具毀去的身軀。」

  百里聶卻深深呼吸一口氣,忽而緩緩的吐出來:「那是你,不是別的人。我只知道,蘇葉萱無論變成什麼樣子可怕的模樣,有一個人,一定會將她視如珍寶,十分在意,當作最珍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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