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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梅覺得十分歉意。無論如何,醫院裡不該發生這種事。呂曉婭說,能不能叫清潔工把各處角落打掃打掃,那些飛蛾,會不會是從一些髒地方生出來的。

  對,叫清潔工小夏再把衛生搞徹底一些。想到這點,小梅突然記起昨夜就沒看見過小夏的影子,走廊髒了也沒人掃地。這丫頭,到哪裡玩去了呢?以前每晚9點,她都會清掃一次走廊的。看來,這丫頭該受批評了。

  從呂曉婭病房出來,小梅定了定神,徑直向樓梯口走去。樓梯上已有了亮光,她夜裡摸索而下的驚險之道現在看來一目了然,她想,任何使人害怕的東西都是被黑夜包裹起來的,難怪黑衣女人總是在夜晚出現。她走下樓梯,拐了一個彎,便看見那一長條白紙安安靜靜地躺在樓梯的一級上。她輕輕走下去,彎腰細看,那白紙乾乾淨淨,哪有什麼腳印?是黑衣女人昨夜沒出現呢?還是她發現了這個機關,一抬腳便跨過去了,後一種可能性不大,因為在漆黑的樓梯上行走,這紙條是不太會引起注意的。要麼,真像童年時聽說過的,這黑衣女人是沒有重量的魂靈?這更不可信。看來,得持之以恆了,今晚繼續設置,不相信就遇不上她。

  小梅收起了白紙,不能讓白天有人發現它。回到值班室,換了衣服,把護士衫掛在門後,下班了,她舒了一口氣。

  來到樓下時,一輛黑色的轎車正停在出口,醫院的駕駛員謝師傅從窗口探頭招呼她。她問,要去哪裡呀?謝師傅說,送習院長去衛生局開會。正說著,習院長拎著公文包從電梯口出來了。習院長中等個子,方臉,體格健壯,干外科醫生出身的,都有一副好身體。看見小梅,習院長破例地先招呼她,寒暄幾句後,習院長說,小梅啊,最近上夜班可得提高點警惕。據市里其他幾家醫院反映,最近都常發生小偷進院行竊的事件。有的小偷冒充家屬甚至偽裝成醫生,把病人住院的錢都偷走了。我們醫院還未發生這種事,但要提高警惕,不然很危險的,有家醫院還發生了小偷傷人事件,一定要多留點心。

  習院長的提醒使小梅多了份心思,在醫院裡神秘出沒的黑衣女人會不會是小偷呢?當然,如果是這樣,一切就簡單了,然而事件不會這樣簡單,一是黑衣女人出現了好幾次,病房裡並沒有任何人掉過什麼東西;二是黑衣女人是在夜半出現,這時所有的病人都關上門睡覺了,她根本進不去。還有就是這黑衣女人長在走廊和衛生間出現,顯然是有更加神秘的目的。不過,不管怎樣,確實要更小心一些,收集腳印的事還得繼續幹下去。

  小梅拐過樓角,向醫院的食堂走去。她想吃點早餐便回宿舍休息,上夜班就是這樣陰陽顛倒。在食堂外的石階下,一個乾瘦的老頭子正拿著兩個饅頭和端著一缸稀飯走出來。小梅抬頭招呼道,李大爺,買早餐啊?李老頭喔喔地點頭應答,走到小梅面前卻停住了,他低聲問道,紀醫生的老婆有消息嗎?小梅覺得奇怪,這個守太平間的老頭也關心這件事?她故作不解地說,什麼消息?李老頭尷尬地咳了一聲,說,我是說這人失蹤這樣久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嘛,終得有結果才行。不知道紀醫生尋找到什麼線索沒有?

  小梅搖搖頭,心想這老頭子在這醫院呆了幾十年了,可真是個萬事通,從醫生到護士到行政人員和清潔工,誰的情況他好像都知道一點。不過,這老頭子倒從無壞心,就是愛管閒事,也許是他的工作太寂寞了吧。昨天夜裡,我跟隨李老頭進入那道朽門之後,心裡後悔不已,半夜三更,我竄到這醫院的太平間來幹什麼呢?一切都是我的好奇心惹的禍。首先,在宋青的房間窗口發現李老頭時,就不該下樓去找他,並且,我還隨口給自己編造了一個新來的治安科長的身份,這下可好了,李老頭將我帶到這裡,又是抱怨這道木門朽了沒人管,又是訴說他以前養的一隻狗如何忠實,但院領導堅決讓他將狗送走了,說不準養狗是院裡的規定。李老頭說,我一個人住在這裡,院門又鎖不上,出了事誰負責?

  李老頭關於「出事」的擔憂我確實無法理解,因為,這個地方無須防範任何人,連小偷都不會來,這是人人明白的道理。說話間,我已經跨進了院門。李老頭開了路燈,眼前是一條寬敞的階沿,我的左邊立著一根廊柱,油漆已剝落了,有蟲蛀的痕跡。階沿上擺著一張小方桌,兩把竹椅,背後的門虛掩著,那便是李老頭的住處了。

  李老頭拉過竹椅讓我坐下,就要進屋去給我泡茶,我連忙阻止他說,不用了不用了,我不想喝水,確實,我感到胃裡非常不舒服,如果再喝點什麼,一定會嘔吐的。

  院子裡有一小塊空地,右邊是低矮的圍牆,左邊和正面是一排老房子,那便是停屍間了。此刻,除了我坐的地方吊著一盞昏黃的路燈外,其餘地方都是黑乎乎的,我看了看表,快凌晨1點了,怪不得天這樣黑。

  李老頭說,這院子裡以前有3盞路燈的,現在就剩下這一盞了,什麼都壞了,沒人來修。你說這些事該誰管。我今天就讓你都看到了,你是治安科長,得替我反映反映。

  聽著李老頭的絮叨,我心裡想著的卻是另一件事,那就是李老頭剛才在紀醫生的樓下張望什麼呢?是的,紀醫生在上夜班,但家裡的窗簾卻透著燈光,而董雪又已經失蹤一年多了,這些事是讓人疑惑。但是,李老頭也在為這事疑惑嗎?我該向他正面提出這個問題還是迂迴地提到,以便觀察他的反應?我就是為了這個問題才跟隨他來到這裡的,我必須提出這個問題。

  我的問話還未出口,外面卻響起了咕隆咕隆的車輪聲,我心裡陡然發緊,憑直覺,我知道那是醫院的手推車送屍體來了。這就是醫院的特點,儘管是半夜時分,但生死隨時都可能發生,並不一定要選在什麼時間。

  李老頭若無其事地迎了出來,我聽見他與推車來的人在門外咕噥了幾句,然後就一個人將那小車推進院裡來了,我看見白被單下蓋著一具直挺挺的屍體,一雙腳沒遮住,很規矩地並列著。那雙腳沒穿鞋襪,白白的,踝骨像要從兩邊鑽出來一樣。

  幫幫忙,李老頭仿佛在命令我。他一邊說,一邊將推車停在院裡,便徑直往前去開停屍間的門。我明白過來,他是要我替他將這具屍體推過來,因為他前去開門,省得再迴轉身來。

  那一刻,我真想拔腿就跑,跑得遠遠的。可是,當我啟動腳步的時候,卻像受了什麼控制似的,一步一步走向那手推車。我的掌心感到手推車的扶手冰涼,透著金屬的堅硬。那死者的頭部正對著我,在白被單下圓圓地凸起,我不能想像那是一副什麼樣的面容。我將車推到了停屍間門口,李老頭向里一揮手,我只好順勢推了進去。

  李老頭已開燃了房內的燈。我看見靠牆是一長排類似中藥店的柜子,有層層疊疊的抽屜。接下來要做的,自然是李老頭的分內事了。只見他熟練地拉開了一個長長的抽屜,將小車推到抽屜邊,然後將屍體連同他身下的擔架一起向外拉動,高度剛好接上抽屜,這省下了要我抬的差事。眨眼工夫,這死者已進了抽屜。李老頭吃力地推上了它,在抽屜外貼上了剛才粘在白被單上的標箋。我想那應該是死者姓名之類的標箋,但沒有湊過去看。

  我向後退了一步,想趕快離開這間屋子,我感到腳被絆了一下,回頭一看,天哪,這地上怎麼擺放著一具屍體呢?剛才進屋後只顧注視李老頭的操作,對牆的這邊就沒注意到過。我像被什麼咬了一口似的跳到另一邊,連聲問道,這具屍體怎麼沒進抽屜呢?我看見這屍體仿佛要從地上的擔架里站起來似的,蒙著屍體的白被單上還沾著血跡。

  可惡的李老頭完全無視我的恐懼。他走向那屍體,掀開被單的一角看了一下死者的臉,然後回頭對我說,這死者沒有名字,是昨天在鐵道邊發現的一個傷者,運回醫院,還沒來得及動手術就死了。

  我問,那屍體怎麼處理?

  等待警方通知吧,李老頭輕描淡寫地說,不過,很多時候都找不到家屬的,最後只好給他拍個照留在那裡,屍體便運到火葬場燒了。當然,如有必要,還得作仔細的解剖。

  這一刻,我心裡是無比的震驚,因為我突然聯想到失蹤的董雪,會不會,她也是早就躺在了某個停屍間的地上,並且被作了解剖,但死的真相卻無人知曉。

  紀醫生坐在值班室里不說話的時候,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的眼鏡片反著光,面容冷靜,仿佛正在考慮一台手術該從哪裡下刀。

  半夜已過,小梅到隔壁睡覺去了。宋青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看書。他點燃了一支煙,望著宋青那護士衫襯出的動人的曲線,他知道她裡面穿得很少,想到這點他就興奮不已。

  紀醫生吐出一口煙來,他看見另一個被白罩衫裹著的豐滿的身體。這個女醫生是他十八歲時的女神,他的知青生活就是在這個女神的照耀下,才顯得時而驚心動魄,時而靈光泛濫。

  那些日子,他整天坐在她的對面,他成了她的助手,在別人看來完全是因為他對醫學的迷戀。開始時,他成天往她的醫療站跑,要找出看病的理由其實很容易。後來,他乾脆連看病的理由也不要了,到了那裡之後,便坐在一把老舊的藤椅上翻她的醫學書籍,或者,看她給前來就診的農民看病。有一次,女醫生出診去了,回來後他告訴女醫生說,在她離開以後,他已經給一個前來就診的病人開了藥。那是一個犯哮喘的老人,病情一目了然,下藥自然是止咳、平喘、消炎,另外加點維生素C,對不對?女醫生對他大加讚賞,當地農民也認為他還有兩手本事。這樣,他順理成章地脫離了田間勞動,當了女醫生的助手。一干就幹了三年,直到他考進了醫學院,那段鄉村醫療站的奇特生涯才消失在地平線上。

  紀醫生深深地吸了一口煙,他想,其實一切純屬偶然。如果不是那一次肚子痛跑去就診,如果不是女醫生正關門洗澡,而開門接待他時使他觀察到她的白罩衫裡面什麼也沒穿,那麼,他就不會中邪似的被這道白色的閃電擊中,而後來的命運將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那真是一道閃電,他覺得他的身心都被燒焦了。儘管後來,在長長的鄉村夏日,他整天坐在女醫生的對面,再也未目睹過第一次的景象,然而,僅僅是那一件裹著豐滿身體的白罩衫就夠他神魂顛倒了。他認為醫生或護士的白罩衫是世界上的女人最美的衣裳,也是最簡單最誘惑人的裝飾品,尤其是在一次七月的暴雨過後,他對這裝飾品更加珍惜,並且將它深藏進一種懷念之中。

  那場暴雨來得非常突然,黑雲一直壓到了樹梢,令這個夏日的下午完全變成了傍晚。屋檐傾下了瀑布似的水簾,一聲驚雷之後,整個田野仿佛都消失在迷茫的水中。而出診的女醫生就是在這個時候跑回了小屋。她的白罩衫緊貼在身上,渾身上下都是泥水,顯然是在雨中跌倒過了。女醫生急不可耐地脫掉了沾滿泥水的白罩衫,回過身來看見他時,才突然感到唐突。他第一次看見穿著內衣的女人的身體,四目相對時,他的心突突地跳,本能地跨出門,站在階沿上,看著如瀑的檐雨發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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