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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顆柿子好大啊。

  對了,

  後來我好像時常跑去那裡。

  闖進庭院裡,仰望柿子樹。

  不對,就算不進庭院也看得到。

  從遠方也能一清二楚地看到柿子樹。

  我就是忍不住會看它,一看到就在意。

  季節過去,柿子全部掉光之後,不知為何,只有最頂端的那顆柿子一直掛在上頭,那是一副十分奇妙的光景。實在太奇怪了,果實不摘下來就會掉落,掉落然後腐爛,都是這樣的。

  沒有果實會像澡堂入口的大電燈泡一樣,老是單獨一顆掛在上頭。

  因此我在意得要命,每次看到,每次在意,所以我鑽過那片木板牆好幾次,仰望那棵柿子樹。可是從底下看去,會被樹枝擋住,看不清楚。彎彎曲曲的粗壯樹枝很礙事,前端四面八方伸展的小樹枝也很礙事,讓我看不到上面。

  看不到呢。

  沒錯,從底下看不到,完全看不到。不過從稍遠的地方,在那塊長滿魚腥草的空地上,就可以看得很清楚。

  孤零零,油亮亮。

  我清楚地回憶起那副奇妙的光景。

  不過那是記憶中的景象,多少有些變形了。

  多餘的東西不見了,細節也被省略了大半,是一副有些滑稽的、漫畫般的景象,但我還是清楚地想了起來。

  坑坑洞洞的木板牆另一頭,比破房子的屋頂更高一些,歪歪扭扭的黑色柿子樹的頂端,只有一顆又紅又大的果實孤零零高掛上頭的景象。

  那顆果實一直結在上頭。

  一直都在。

  冬天、春天、夏天……

  年復一年,年復一年。

  不不不,

  這太荒唐了。

  才沒有那種果實。

  那是我幾歲時的記憶?

  不可能,怎麼想都不可能。除非那是人造物,否則不可能有那麼奇怪的柿子。那顆頂端的果實比其他果實還要大,所以才比其他果實結得久吧。因為沒有被烏鴉啄食,才在那裡留了好幾個星期吧。小時候的我覺得那很奇怪,在記憶中把這件事誇張了,只是這樣罷了。

  柿子的果實,

  應該一下子就爛了。

  應該也會被蟲蛀。

  噯,是我記錯了吧。記憶這東西,有時候就是會不可思議地扭曲的。

  就算是這樣,我總覺得無法釋懷。

  那段記憶有些可怕。

  哪裡可怕呢?

  爺爺,

  爺爺死了,

  爺爺突然死了。

  我唐突地想起了爺爺過世的時候。

  我記得爺爺過世,應該是我六、七歲時的事,大概小學一或二年級吧。我的印象是這樣。

  我……

  不,我怎麼會突然想起這件事呢?

  爺爺是個木匠,聽說我出生的時候他還在干木匠,但我上小學的時候應該就退休待在家裡了。因為我知道的爺爺,是個總是呆呆地坐在檐廊抽菸的老人。我經常坐在爺爺膝上。不,該說是窩在他盤起的腿中吧。爺爺渾身煙味,渾身都是肌肉,硬梆梆的,可是很溫暖,窩起來很舒服。

  我雖然這麼覺得,卻沒有身體實際感受過的記憶。

  都三十年以前的事了,不記得也是沒辦法。

  原來如此,

  那段柿子樹的記憶,是那個時候的記憶啊。

  所以我才會想起來嗎?所以才會害怕嗎?

  等一下。

  就算是這樣,又有什麼好怕的?

  我不是最喜歡爺爺了嗎?

  爺爺很疼我,從來不會對我生氣。爺爺過世,我很傷心,但一點都不怕。我不可能害怕,到底有什麼好怕的?

  不,一定是那個垃圾桶。

  那個垃圾桶裡面,裝著和我大大不同的生物,活生生的、不曉得在想什麼的蟲子般的東西,所以才恐怖。我一想到它不曉得什麼時候會爬出來,就覺得害怕。那顆柿子……

  不,

  柿子,柿子的果實。

  那棟廢屋般的老房子……

  那座未經整理的柿子樹的庭院。

  我經常跑進去,為了看柿子樹。

  沒錯,只要進去過一次,接下來就不在乎了。因為沒人會罵我,所以我一次又一次跑進去,仰望那棵大樹。我介意著那顆怎麼樣都不會消失、不會爛掉也不會掉落的、頂端的大果實,鑽進開了洞的木板牆仰望著它。

  結果,

  啊啊,

  有人,

  有人有人有人,在看我。從窗戶。

  有人從窗戶看著我,默默地,大概從一開始就一直看。

  全身的毛細孔倏地張開了。

  就像有蟲爬遍全身似地,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我想起來了。

  那棟木造的骯髒房屋,有一道面對庭院的窗戶。

  從那道窗戶,

  有一個漆黑的……

  一個漆黑的老太婆在看我。

  真的是漆黑色的,黑到無法形容。就像拿黑色蠟筆使盡全力塗抹般,一片烏黑。只有眼睛,眼珠里充血泛黃的眼白格外醒目。剩下的全是一片黑,雖然她的頭髮或許摻雜了一些白髮,皮膚是黑的。就像黑色的漆碗般,黑得要命。

  那個黑色的老太婆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好、

  好可怕。

  漆黑的老太婆可怕死了。

  我是什麼時候注意到視線的?

  我應該一如往常地仰望著柿子樹。

  我想看到頂端的、巨大的、不會掉落的柿子。

  彎曲的粗枝和無數的細枝礙著了我,看不清楚。

  我墊起腳尖,然後不經意地,真的是不經意地往旁邊一瞥。

  近在咫尺的那裡,赫然是一張老太婆的臉。

  漆黑的漆黑的漆黑的漆黑的老太婆,用一雙暴睜的渾濁眼睛看著看著看著我。

  恐怖死了。

  我想我沒有叫出聲來。因為那一定不是人,都黑成那樣了,才沒有那種顏色的人。不,沒有那種顏色的動物。那可比軟炭還要黑呢。我想起來了,好可怕。多可怕啊。那……

  那究竟是什麼?

  依常識思考的話,不可能有那種東西吧。是幻覺嗎?幻覺的話,這段記憶是什麼?我看見什麼了?我記得的是什麼?這個黑色老太婆的記憶是什麼?如果這是好幾十年以前的記憶,這鮮明的腦內映像是什麼?

  才沒有那種黑色的老太婆。

  是心理作用,絕對是心理作用。可是如果是心理作用,我怎麼會記得呢?

  那段記憶莫名鮮明。那片窗戶褪色的木框、骯髒模糊的玻璃。顏色古怪的窗簾。我全都記得。還有窗簾與窗簾之間,那個漆黑的老太婆。

  討厭討厭討厭。

  我會不會腦袋有點失常了?這麼一想,我再也按捺不住了。這不可能的記憶是打哪冒出來的?是從哪裡侵入進來的記憶?難道我的腦髓已經被蟲蛀了嗎?

  這樣啊,被蟲蛀了啊。

  是那顆垃圾桶里的柿子搞的鬼嗎?

  斜對面的老爺爺實在太可惡了,居然給我那種東西。明明就是個沒工作的老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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