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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我被你害的,搞得我腦袋裡頭都被蟲蛀了,已經沒救了。

  不,

  可是,

  是這樣嗎?老太婆不是實際上真的存在嗎?

  證據就是,我的記憶還有後續。

  從此以後,我就再也沒去那個庭院了。

  因為我怕,我受不了被那種簡直不像人的東西惡狠狠地瞪。被粗魯的老爸怒吼還是挨他一頓排頭,都要好多了。被黑成那樣的東西瞪,簡直就像腦袋裡面被蟲給不停蛀蝕一樣,好噁心,實在太恐怖了。

  可是,

  我是不是在意得不得了,所以後來從木板牆的縫裡偷看庭院好幾次,或者說偷看那棟骯髒的房子?是不是每次看,那個漆黑的老太婆都在那裡?

  從窗戶,

  瞪著偷看的我。

  總是,一直,無時無刻,絕對。

  對了,那是……

  那是聖誕節稍早之前的事。

  是什麼時候的聖誕節?我想一定是我快七歲的聖誕節。

  當時是黃昏,很冷。空地的草也枯得差不多了,我不知道為什麼人在那裡。我不記得我在做什麼。況且這附近沒什么小孩,所以我總是一個人玩耍。那個時候也是。

  乾冷的風中,我站在空地。

  我在看,看那棵柿子樹。

  彎曲的柿子樹的,

  又大又彎的柿子樹的頂端的,碩果僅存的柿子。

  它正朦朧地發著光。

  啊,在發光。

  我興奮極了。我懷著興奮的心情,跑近柿子樹。我靠到木板牆旁邊,用力抬頭仰望,看得脖子都發疼了。

  果然在發光。向晚時分,仿佛被水稀釋的群青色顏料般混濁的幽暗天空下,宛如把夕陽緊捏而成的橘色光球,小小地正散發出光芒。

  多麼不可思議啊。

  會有這種事嗎?

  然後我從木板牆的隙縫裡,看到了。

  看到更恐怖、更噁心的東西了。

  那個漆黑的老太婆膨脹了。老太婆膨脹著,從窗戶裡面溢出來了,還稍微滴落下來了。它不停鼓脹,一點一滴滲出來,朝柿子樹逼近。黑得就像煤炭似的。

  世上有噁心成這樣的東西嗎?

  或者說,

  這是什麼記憶?假的吧?不可能吧?就算是幻覺,也太異想天開了。

  而且那個時候窗戶是開著的嗎?還是那個漆黑的老太婆透出玻璃和窗框,向外膨脹?不,那貭的是老太婆嗎?根本是怪物吧?才不是這個世上的東西。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世上沒那種東西。

  我一次又一次搖頭。

  就算是小孩子,也不可以看到那種東西。

  不不不,我又沒看到。怎麼能自以為看到了?我怎麼可能看到那種東西?那又不是這世上的東西,不可能看得到。那連錯覺都稱不上,也不是妄想。那是我的腦袋製造出來的假的記憶。不不不,這也不是大腦妄想得出來的東西吧?普遍人根本想不出那種狀況,果然是被蟲蛀了。我的腦袋就像柿子一樣,被蟲。

  漆黑的老太婆。

  滾滾膨脹起來。

  不行。

  我本來躺著爬了起來,眨了幾下有些酸澀的眼睛。哪裡怪怪的,冷靜下來思考吧。我已經不是小孩了,更不是蟲。

  這麼說來,

  那棟骯髒的平房跟我家是不是有什麼關係?我總有這種印象。有關係是什麼關係?那裡的土地是我們家的嗎?

  還是祖父蓋的房子?

  還是親戚的家?

  不是嗎?

  不是的。那個家……

  ——那種女人。

  ——不就是個浪蕩破貨嗎?

  ——居然在自己家後頭包養女人。

  ——簡直就是在諷刺人嘛,實在是。

  又是祖母的聲音。不,正確地說,是祖母聲音的記憶。

  祖母在我中學二年級的時候過世了。

  我也為她送了終,所以記得很清楚。祖母得了胃癌,動了幾次大手術,長期臥病在床。生病以後,她整個人軟了下來,成了個沒脾氣的老人;但過去健康的時候,她是個性子暴烈的老潑婦。

  記憶中重現的聲音,應該她還硬朗時的聲音,而且好像還要更年輕一點。換句話說,這些話是我還小的時候聽到的吧。

  等一下,

  我想起來了。

  那戶人家,那棟老舊骯髒的平房,是用來金屋藏嬌的。

  沒錯,那裡是祖父包養情婦的地方……是不是這樣?

  當時還小的我當然不會知道這種事,也不會有人告訴我……可是這麼說來,很久以前,我好像也聽過父親提過。聽到這件事時,我已經過了二十歲,祖父和祖母的記憶也已經相當模糊,雖然是自家醜聞,但也是陳年往事了,我沒什麼興趣,所以只是聽聽就算了。

  對了,

  沒有錯。

  然後……

  不,等一下。

  對了。我記得祖父他……

  祖父是不是自殺的?

  好像是。不,祖父就是自殺的。

  長大之後,對了,是在祖母的葬禮後,我聽到祖父是上吊自殺的。

  好像是……在情婦住的地方的庭院樹上,上吊了。

  換句話說,若真是如此,

  就是在那棵柿子樹……

  是這樣嗎?

  爺爺是在那棵柿子樹上吊嗎?

  這麼一想,我開始覺得那棵柿子樹的枝幹的確很適合拿來掛上吊用的繩索。那扭曲的粗枝的形狀分明就是在叫人來掛繩子,高度也剛剛好。回想起來,那樹枝的確教人想死。粗糙不平,強而有力,就像在說著:去死,去死。樹,在叫人去死,去死。

  等一下。可是,那不是現在的我記憶中扭曲的柿子樹嗎?

  不,

  爺爺吊在那棵柿子樹下。

  只有這件事,我依稀可以確定。

  他在那根樹枝上掛上粗麻繩,大概還準備了踏台。

  把頭伸進繩圈裡,一聲吆喝,踹倒台子。

  是出了什麼事?是什麼事讓爺爺不想活了?

  爺爺,

  到底怎麼會想死?

  對了,爺爺他……

  沒錯,一定是曝光了。

  爺爺包養女人的事被奶奶發現,奶奶暴怒……

  就是這樣。

  我依稀記得這件事。

  家裡一片混亂,父親和母親都不知所措,周章狼狽,祖母大吼大叫。記憶的角落,確實有著這樣的光景。

  我完全不曉得那是什麼記憶,而且那段記憶與任何一段回憶都不相連,所以直到剛才,我都一直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只把它當成一段無關緊要的古老記憶罷了。可是剛才我想起來的祖母的聲音,就是那時候的聲音吧。

  一定是的。

  那麼,

  我闖進了祖父情婦住的屋子的庭院,抓蟲、撥開雜草、仰望柿子樹嗎?

  既然如此,那個,

  那個漆黑的老太婆是什麼?

  總覺得時間順序不太對。我偷看庭院——穿過木板牆,是祖父自殺以前的事嗎?還是以後?祖父過世的正確時間是什麼時候?難道剛好就是那個時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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