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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坐下的時間都沒有,紙門就拉開了。婦人的臉露了出來,從她身後,澤田時藏將她推開似地走向前來,現身了。
時藏有如鶴似的枯瘦,有著全白的蓬髮和很深的眼窩。
「警官有啥事兒?我和你們沒什麼好說的,回去!」
嘶啞卻很有精神的聲音,時藏老人安靜地恐嚇著。
從黑眼珠打的眼瞳中,能夠感到經過歲月所培養出來的堅強的意志力。反過來說,這種眼瞳,有一種在事關和老人正常溝通這件事上,會令人先抱著一種斷念想法的相當大的魄力。
「老先生,你的招呼可真激烈呀。不過,你和那個有情份的頭家不是已經毫無關係了嗎?你對待我們和藹一些,也不會遭受處罰的呀。」
「對散播我大恩人謠言的人,沒有可以說的,回去!」
「喂喂,別把俺和那些遊手好閒的傢伙混為一談了。雖然看起來如此,我可是領國家薪水的公務員呢!」
時藏的表情更陰森了。眼瞳中的黑暗顏色愈來愈濃。
「國家到底為我們做了什麼事兒?如果說國家為我做了什事事,那就只有殺死我兒子這件事了!」
「……時藏先生。」
木場用眼睛傳來暗號,我悄悄地開了口:
「今天來問你的不是那件嬰兒的事件。實際上,我們在找尋行蹤不明的久遠寺的年輕頭家。你能不能跟我們稍微談談?」
「如果是這件事……如果是這件事,我無可奉告,什麼都不知道!」
有瞬間的躊躇,但結果,老人更加地把心關閉了起來。
「沒這回事吧!這是對你有大恩的久遠寺家的一件大事呢!你多協助我們一些也無妨吧。」
「老爺……夫人,要你們找的嗎?」
老人很明顯地開始狼狽了。刺激他的忠義心,畢竟有效果。
「說起來是大小姐……涼子小姐委託的。我不是警察,是受涼子小姐的委託。當然,如果能很穩當地了結的話,我會考慮避開警察介入。無論如何請告訴……」
「是涼子小姐!」
老人提高聲音阻斷了我的話。看得出黑色的眼瞳瞬間有著情感的動搖。與其說他的感覺是吃驚,不如說驚恐。
「那麼,就更沒有說的必要了!好了吧,回去,別再來了,回去!」
老人站起來直盯著我的臉,住後倒退,反手打開紙門一面發出呻吟聲,消失在下一個房間。打開了的紙門的陰影處,剛才那名婦人端著放著茶杯和茶壺的盆子,發呆地站著。
我和木場都無話可說。打破不和悅場合的沉默的是婦人:
「對、對不起,老先生非常怪癖,真的很抱歉。請原諒他,請不要抓他。」
婦人--梅本常子,將頭垂得不能再低地懇求著。木場說道並不是來抓他的放心吧,用這話絆住她。但為了讓她坐下花了不少時問。
據常子說,澤田時藏、富子夫婦是去年春天三月初來的,是失蹤事件發生的二個月以後。常子死去的伴侶,是富子母親的表兄弟。事實上,由於和他們交住並不深,所以常子也感到非常地困惑。
「嗯,反正我是一個人,我也覺得他們很可憐。可是,呵,別說老太太了,老先生根本從來沒見過呢,我就想,該怎麼辦?」
「後來怎麼決定收留他們的?」
「那個呀,老先生我倒不清楚,但老太太一副很害怕的模樣,說是再也不能待在大房子裡了……我就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能不能告訴我?於是呢……」
「於是怎麼啦?」
「哈,說目前生活費,是從大房子裡帶出來的一大筆錢……」
「一大筆錢?大概多少?」
「呵……」
常子介意著後面房間的動靜,一直不肯開口。過了一會兒,用很奇妙的表情伸出脖子,用右手示意過來,將我們引了過去。
「那個呀,有一百萬圓哪!一百萬,是我們這種窮人求也求不到的寶物呢。」
她說道,然後把手掩住嘴巴,顯得很慌張。
「啊啦,這算不算犯罪?我收下了呢。如果歸還的話,是不是就可以原諒?啊啦,怎麼辦!」
「呀,鎮定些。我們不會對老闆娘怎樣的。可是,那麼一大筆錢,後來怎麼樣了?」
木場以哄孩子的表情勸她,知道這個婦人有著對權力無條件屈服的強迫性神經症的性質。
「修理這個店只花了一點兒,剩下的全讓老先生保管。」
「我認為那是用來堵嘴的錢!」
「老爺,那筆錢財的來源八成是藤牧氏帶過去的錢。」
雖非本意,但必須承認,世間不可能有那種給辭職的傭人那麼一筆巨款的主人。
「喔,用來做堵嘴的錢?所以錢才會還沒用就花光了!那就不止是用來修理醫院了,其他應該還有拿錢的傢伙!」
我的確不認為現在久遠寺醫院的建築物,是花了五百萬圓修理的。
但如果像木場所說,給時藏夫婦的大筆錢是堵嘴錢,那就表示久遠寺那一方,有必須堵住他們嘴的理由。
「不過,老闆娘,老太太怎麼了?」
「啊,老婆婆說要去附近一下,剛剛才出去。老先生雖然那個樣子,但老太太倒是個好人呢……」
我們以等待澤田富子為理由,想再多聽一些這個膽小婦人談話。當然,在下一個房間或後面,有那個不高興我們造訪的時藏老人,我們雖處在不知何時他會怒氣沖沖地跑出來的戰戰兢兢的狀態,但由於我們是警察,常子表示了接近完全服從的同意。
據常子說,澤田時藏從父親那一代開始,就到久遠寺家服務。時藏猛一看,雖是高齡,但實際上好像才接近六十歲。儘管如此,如果從父親那一代就開始,少說也是大正或明治……說不定久遠寺仍在贊岐時,就已在服務了。我提了這件事以後,常子就說道,嗯這個呀,簡直就像三姑六婆閒聊似的一副很熟穩的口吻,開始說:
「我家老爺的父親的母親,不知為什麼覺得人生無常,於是,成為遍路(譯註:巡拜日本真言宗始祖空海所修行的四國八十八個靈場的人),巡拜了四國的八十八個靈場。但是,在途中倒了下來。救了她的是久遠寺的祖先,好像那時那個人是個懷孕的女子,以就是說老爺的父親已經在肚子裡囉。但安全地接生了後養育,然後,就一直關照到現在,老太婆是這麼說的。」
「原來如此。那真是不折不扣的大恩人呢!」
木場說道:
「話說回來,剛才一提到大小姐老先生就變了臉色似的,你有沒有聽說些什麼?」
「大宅子的事幾乎沒聽說過呢……對了,很久以前,老太太來這裡曾說過什麼的。」
「老太太常來嗎?」
「不,可能因為寂寞吧,隔個兩三年就會信步走過來。那個呀,對了,因為是我家宿六還很健康的時候,所以是戰爭以前,或者是戰爭剛開始不久。我家那口子是在空襲的時候死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