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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爭完全不顧個人意願奪取了人的生命。在戰場,人當然無法人模人樣地過活著。但如果將人模人樣的定義設定為是動物沒有、而只有人才持有的特性,那麼,在戰場上,重複進行殺戮的異常行為,那也算是人模人樣吧。如此一想,人模人樣地活著,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愈來愈不懂了。在那個戰場,有如野狗似的害怕面對死亡的恐怖,但也可以想,惟有那時的自己才最像個人。

  因此,我對黑市感到厭惡的真正面貌,既與捲入異質世界的異鄉人的疏離感,也和沉入無底沼澤的小動物的恐怖感並不相同。是預感自己內在的黑暗泄漏的恐懼。因為有那種預感,所以我逃避著那個地方。

  我知道自己內在潛藏著相反的性格。違悖道德、喜愛黑暗的旺盛的生命力。我想將這些用蓋子遮蔽住。黑市的特質,如同引誘飛蛾的燈似的,引誘著那樣的我。因此,我更需費力地躲開那個地方。為了一輩子蓋住自己內在的黑暗生活下去的關係。

  黑市在戰後立刻受到法律的限制。可是,那無疑只是為黑市蓋上反體制的烙印而已,反而促使那地下活動的性質更加速發展。尤其是池袋那一帶的夜市,每當受到鎮壓後嚴重的程度有增無減。於是,慢慢地,對我而言,池袋比起上野、新橋更難接近,成為一塊特殊的地方。其結果,總而言之,豐島那一帶簡直有如鬼門關似的,我堅決持續地躲避著。

  那個池袋的黑市也在去年終於消失了。雖然那陰霾似乎尚未完全拂拭,但我聽說現在整齊的車站廣場正逐漸完工中。我躲避的理由已消失了。

  至於該搭什麼交通工具,我內心沒有定見毫無目標地走向車站時,很湊巧地,路旁停車場上,公共汽車來了,看得出是「住早稻田」。

  我判斷方向相同,於是上了公車。

  公車很擁擠,我稍微退疑了一下,但還是下決心問坐在前面的上了年紀的男人,到目的地該搭什麼車?老人有點兒錯愕但仍親切地告訴了我,姑且不論我搭上這輛車是不是好辦法,但似乎沒有弄錯。

  按照老人所說,我在早稻田換搭市區電車從中野出發,並不是多遠的地方,但對那地方的地理地形完全不解,只覺得是個視野很好的地方。剛才的老人會怎麼想我這個人的?我不知為什麼擔心這件事。

  從幼年開始,在面對別人時,我毫無理由地覺得自卑。不,與其說自卑,不如說更接近一種強迫性的觀念,我還認為自己是個瘋子,周圍的人因為同情我,所以配合著我說話,我曾有過那樣愚蠢的妄想。

  那是對於擁有非常負面力量的自我辯護吧。每次被父母和老師責罵時,我就想,他們為什麼那么正經地斥責瘋子?難道不覺得他很可憐嗎?另外,我也這麼想,反正我是瘋狂的,挨罵也無可奈何。每一種想法都讓我感到輕鬆。然而,另一方面,當我沒事的時候,總會一直抱著奇怪、不對勁的不安感。我的日常生活充滿了不安。我始終很在意別人的視線,偏偏我又做不出迎合別人的事。對我而言的正常,只能在我自己的內心中予以正當化,我無論走到哪裡都是異類。

  因此,我和世界的關係是隔絕的,我背負著憂鬱症的殼,但那個殼,被榎木津、京極堂很多朋友,還有我的妻子用手弄破了。

  那個老人,結果是否正常地看待了現在的我?

  這麼說,我想起從前似乎發生過同樣的事。

  市區電車抵達鬼子母神神社。

  這裡確實來過,曾見過、卻沒有確實的證據。但如果因遭空襲燒毀後再復興,那我是不可能見過的。

  久遠寺涼子說過住家在法明寺東邊。法明寺是否指的就是鬼子母神神社?我連這一點都不知道。現在回想起來,真搞不懂昨天的我,為什麼那麼地認真呢?真的以為自己能解決這個事件嗎?事到如今,我開始後悔。在走下市區電車以前,我始終用同樣的感覺,在體會昨天為止發生的事情和今天早上混亂的夢。

  然而,這不是夢。見面的地點--鬼子母神神社內,中禪寺敦子早已在那裡等著我這個不可靠的偵探助手了。

  「老師。」

  中禪寺敦子戴頂灰色棋盤格花紋鴨舌帽,皮吊帶繫著同樣花色的長褲,簡直就像個少年。不過,從捲起的白色襯衫袖子露出豐勝的臂膀,由於如此很奇妙地襯托出少女的韻味,我感到很不可思議。

  「勉強您了,很抱歉。」

  如此說道,這個像少年的少女突然低下頭行了個禮。

  「高明地瞞過可怕的老哥的眼睛嗎?」

  我說的仿若是躲人耳目的幽會男人所說的話。看到她的臉,瞬間,我不知為何竟堅定了起來。剛才的後悔和不安老早消失無蹤。轉變至此,我覺得到現在為止的私奔感反而如夢境似的,我在這一瞬間和昨天的我連接上了。

  「被發現樓,就在老師您回去後不久。」

  「真是料事如神的傢伙!那傢伙在這方面可不能小看。挨罵了嗎?」

  「無所謂。」

  這個少女很有少女韻味地微笑,輕輕地點頭。

  「對了,要我傳話給老師。」

  「京極堂嗎?」

  「嗯,要我轉達您,無論如何找出日記和情書!」

  「怎麼,還猜謎嗎?為什麼不說清楚,那傢伙。」

  「老哥好像也不是很明確地想到似的,他說,藤牧先生應該寫了情書才對。他說,老師也許知道。」

  毫無線索可循。

  「還有,他說因為藤牧先生像個偏執狂,有每天寫日記的習慣,所以,說不定也能找到最近的日記。」

  「如果那日記真存在的話,倒是重要的線索。即使發生事情當晚不可能寫,但只要到前一天為止還留著的話,也許能解開謎底。」

  「不過,藤牧先生如果是有計劃的失蹤,難道會留下類似證據的東西而離開嗎?而且,老哥還說,如果有日記,那麼十二年前的部分很重要。為什麼?」

  「連你這做妹妹的都不知道,何況是我呢?」

  我們終於發現幹嘛站著說話,所以走向神社角落裡那個像長條椅的地方,坐下來等榎木津。約好見面的時問是十二點三十分,還差五分鐘。在參拜路上,雖不是祭日,但擺出了幾家路邊攤。有兩三個參拜的香客,茶棚關著,安靜得嚇人。

  「聽說這一帶被空襲得很慘烈,這裡是燒剩下來的。」

  「是這樣嗎?」

  「參拜路上兩旁的梧桐很有歷史的唷,而且,這些樹的樹齡讓人覺得已有幾百年了。」

  這些蔥鬱的樹木的確不是五年或六年能長得出來的。

  伯勞鳥在啼叫。

  「是榎木津先生來了嗎?」

  中禪寺敦子冒出了一句,我也開始擔心起來。

  「照京極堂說的,還是不要太信任他為妙。等到四十分不來的話,我們就走吧,不能讓對方等。」

  我認為榎木津大概不會來了。時間到了,偵探果然沒有出現。

  過了十二點四十分,我們放棄了,正要站起來時,參拜路上的入口處突然傳來瘋狂的叫聲。由於直到現在太安靜了,我們一時聽不出什麼聲音,反射性地朝出聲的方向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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