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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開門,喀啷,鐘響了。

  寅吉一個人坐在進門處的待客用的椅子上,正在喝咖啡。

  「啊,老師,請進!」

  這個青年叫安和寅吉,原本是榎木津家傭人的兒子,受子爵照顧幫助他進中學讀書,但他不喜歡讀書,中途退學到房屋裝修店去做學徒。目前吃住都在偵探事務所,負責照料榎木津的生活。他的性格溫和,但愛起鬨方面令人有些困擾。

  「偵探先生怎樣了?」

  「先生還在寢室呢。呵,昨天木場修老爺來了,一直喝到天亮呢。」

  寅吉右手做出喝酒的姿勢,昨天這裡舉行了酒會哩。

  「木場老爺駕到,呀,那可慘嘍。」

  木場修是榎木津幼年同伴、那個叫木場修太郎的男子。木場是警察局的刑事警察,對我而言也算是同一個部隊生死與共的戰友。他喜歡豪飲,榎木津也算牛飲的人物,這兩人一有酒會從不知道結束。向來是只能淺嘗即止的我,當然從未陪伴到最後。很難想像兩人飲酒的激烈盛況。我坐到寅吉身邊,用手帕擦額頭上的汗。

  「還有呢,老師,昨晚可熱鬧呢,我家先生興奮過度把腳插進電風扇,你看成了那副樣子。」

  只見房間的角落裡,散布著類似電風扇的殘骸。

  「這麼熱,真傷腦筋。」

  「什麼,有電風扇算是很奢侈的了。我不過關在自己的家裡,就瘦了兩公斤。他是不是已經起床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起來了吧。還不出來,客人很快就要來了呢,傷腦筋。我去叫他,又會惹他生氣,來得正好,老師,請你去喊他吧。」

  榎木津睡眠習慣是真的不好。不過,事務所有客人拜訪是少有的事,開業以來已經過了半年吧,至少我是第一次聽說有客人來訪。

  「所謂客人,是客戶嗎?還是修電風扇的工人要來?」

  「電風扇作廢了,來訪的當然是客戶啦!而且是女士呢,剛才打電話來,再過一小時會到吧。嘿,說到客戶,終於這是第四個了,可不能有差錯。但我們家先生老不遵守時間。」

  寅吉的口氣活像監護人似的。但更令我吃驚的是,這家隨隨便便的偵探社,過去竟有三個客戶哩。這真是前所未聞。曾接過什麼案子,我非常感興趣。不過,首先還是先把偵探喊醒吧。

  待客用的會客室桌椅旁有張大桌子。桌上放著寫了「偵探」兩個字的三角錐,雖然不是玩笑地擺設,可是,放在榎木津他的地方,我每次看了都忍俊不住。

  輕輕敲寢室的門以後,由於從裡面傳來分不出是嬰兒還是野獸的回應聲,我不假思索地走進房間。榎木津盤坐在床上,正凝視著眼前堆積如山的衣服。

  「榎先生起來了嗎?」

  「起來了。」

  榎木津眼睛不離衣服堆說道。定睛一看,他除了肩上披著女人穿的絳紅色貼身汗衫以外,全身只穿了一件內褲,那風采簡直就像到妓院游耍的遊俠二少爺。

  「起床了,但究竟那副打扮是在幹嘛?客人馬上就要來了,和寅一個人正在發窘呢。昨晚酒喝過量了吧?又不是為妓女銷魂的年輕少爺,收斂點兒吧,真沒出息。」

  「你突然間闖入還真失禮,關君。」

  榎木津叫我「關」,省略了關口的口。這是榎木津他們那個時代流行如此稱呼的紀念。我將藤野牧朗記憶成「藤牧」,當然也是這個原因。我也一樣被叫做「關TATUS」,我抱怨聽起來像江戶時代消防員,表示很討厭這種稱呼,所以,他乾脆將巽的TATUS省略,只剩下「關」了。從那以後直到現在,榎木津就一直叫我關。由於他連不是同窗的安和寅吉和木場修太郎,都省略地喊「和寅」、「木場修」,可見他對這種省略法有多喜歡。至於木場,喊他木場修,其實比只叫他的姓木場還長,所以等於沒有省略。

  「總之,榎先生,我也有話要跟你說,你能不能換下這身像妓院裡的大石內藏助(譯註:原名大石良雄,江戶中期,諸侯赤穗淺野家的重臣,性忠誠,為主人復仇殺敵壯烈犧牡,著名的日本赤穗四十七武士的首領)的打扮?」

  我立刻又稱他榎先生了,所以還真說不得別人。

  「關君,你一點兒都不懂。如果在哪一天、要穿什麼衣服,那麼容易決定的話,我就不會辭掉工作不干嘍!」

  「這麼說來,榎先生,你現在是為了不知道該穿什麼煩惱嗎?」

  「我已經想了兩小時,還是不行。像你這種小說家什麼的,不管穿敞領衣,還是簡單的和服,只要一看,就看出來像個小說家。但我是偵探呢,想被一眼看出來,還得多下不為人知的苦功哩!」

  真是令人吃驚的男人。但他八成是認真的。不知為什麼,我覺得緊張感緩和了下來,升起一股輕飄飄似的情緒。

  「偵探被人一眼看出是偵探,就沒辦法調查了,不是嗎?如果真想打扮成偵探,你就模仿福爾摩斯的模樣,戴頂扁圓帽、銜根菸斗吧。」

  「啊,那敢情好!」

  榎木津當真似的,開始在堆積如山的衣服堆里找扁圓帽。

  「不巧,找不到那頂定做的帽子。」

  榎木津連臉都沒轉向這一邊,逕自說道。

  「榎先生,如果你不認真地聽,那我就在這裡自己說了唷。」

  沒辦法,我不得已只好站著把事情的原委說出來。榎木津的房間,四處散亂著不知什麼樣的東西,一不留神坐下來,真不知會遭遇到什麼呢。

  我在說話的當兒,榎木津就一面在衣服堆里翻攪,一面陷入虛脫狀態發呆。只有提到藤牧的名字時,才朝我這邊瞄了一下。除此以外,也不幫腔附和,最後情況演變到我像被完全漠視了似的。

  「榎先生,好好地聽不是很好嗎?就算是我也都有些生氣了。」

  「我在聽呀。」

  榎木津終於轉向我這邊。

  端正的臉上是一雙驚人的大眼睛,茶褐色的眼瞳,皮膚的顏色白晰得不像東洋人。透過太陽,連頭髮的顏色都比栗子色深,是咖啡色。

  是個色素很淡的男人。

  啊,我覺得他真像西洋瓷器人偶。

  「幹嘛那副吃驚的樣子?關君。沒出息的是你吧。如果你是個我見猶憐的少女,感到那副吃驚的樣子,我還會出聲安慰,可是,居然有個長著濃鬍鬚的猴臉男人在房間裡站著發呆,我真想揍他一拳呢!」

  榎木津的拳頭揮到了眼前,我才回過神來。雖然已是老交情,但這個仿佛創造出來的臉,竟讓我看得入神。

  「不,榎先生,你根本沒注意聽我說話。」

  「我才要問你幹嘛一副呆像呢?」

  「呵,因為你突然回頭,所以嚇了我一跳,可沒在發呆唷。」

  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得辯解?每當這種時候,我就得盡力掩飾。大概碰到榎木津,不,京極堂也是如此吧,他們不知擁有像魔法、還是毒氣什麼的東西,我想我真是首當其衝。但是,施放毒氣的本人,完全毫無察覺,所以使我看起來更像個傻瓜。事實上,走出毒氣所能及的範圍、走到外面,我就不是傻瓜,而是一個很普通的社會人士。可是,一旦進入他們施放的毒氣範圍內,我的能力就明顯地下降,於是會說出原本不想說的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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