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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極堂這次用一副很難喝的表情,喝了一口可能變涼了的麥茶。

  「不過,關口君,如果那個太太在丈夫失蹤期間有了姘頭,然後懷孕,為了使事情合乎情理而撒謊,這種想像也可以成立唷。」

  「不,發現懷孕,好像是在她丈夫,那招贅的養子,失蹤後不久的事喔,已經懷了三個月的孕了。」

  「原來如此,所以說懷了二十個月,可是,總覺得……」

  京極堂止住了話,眼睛望向迴廊。

  我雖然有些困惑,不過,我把聽來的傳言全部告訴他了。

  「呵,就像你所想的,全是可疑不足採信的事情。關於這件事的傳言似有若無地,實際上已四處流傳了。」

  「愈可疑愈受大眾喜愛。為了我這個後學,能告訴我大眾的想像力究竟是怎麼回事嗎?老師。」

  京極堂很意外地表示了興趣,也許是提到他妹妹產生了效果。

  「呵,就像你說的,全是陳腐的因果的話題。例如幾代以前,祖先殺死嬰兒,遭到譴責作祟啦,不能生育的女子被虐待致死幾代前的媳婦產生怨恨啦。然後,如同你所暗示,實際上,那個老婆聽說是有姘頭。正因此調查她丈夫失蹤的原因。傳言說失蹤丈夫被姘頭殺死,丈夫的恨使老婆遲遲不生產,如果是這樣,那麼,肚子裡的孩子就不是失蹤丈夫的,而是姘頭的了。還有,嗯,也有丈夫還活著的說法。說是有什麼其他的理由而躲了起來,如果是這樣,那就是這個老婆遭到強暴而懷孕,老婆期待著什麼都不知道的丈夫回來。可是,孩子生下來後,將會被識破父親是誰……」

  「所以,忍著不生下來?這麼一來,分娩、放屁什麼的不全亂七八糟嗎?」

  「是傳言啦,是風聞。沒什麼理論基礎。還有更好笑的呢,說孩子的老爸是猴子。是生下個毛茸茸孩子的要緊事兒呢。」

  「難道孕婦在忍耐嗎?已經是超越常規蠱惑人心的謠言了。我還想聽聽有點兒道理的,沒想到未免太離譜了吧。連喜劇電影的題材都談不上,既沒品味又沒教養。」

  「不過,我也聽到了有點兒趣味的謠傳。說是失蹤的丈夫,戰爭時曾在德國的納粹研究所開發了秘密的藥,戰爭結束後,把藥帶回來,用妻子的身體做人體實驗……」

  「啥實驗呀?拖延生產日期有什麼好處,一點兒也不有趣。」

  「你對著我生氣有什麼用。嘿,實驗可不是延遲預產期的那種實驗啦,是培養人的細胞,製造複製人的實驗。如果這樣,就有可能吧。」

  「理論上說來以現在的技術還做不到,還需要一百年吧。」

  「這不是事實,是愚蠢的愚民的胡言亂語。所謂胡言亂語,指的是應該在她肚子裡接受生命成長的,是那個希特勒閣下吧。」

  京極堂翻白著眼望著天花板,吐口大氣後,表情很無奈,無力地笑了笑,說道:

  「如果早知道你要說的是這種話題,我早就打烊睡覺了。一想到路上行人每個人都在想這類事情,我真想一頭撞死。」

  由自己的嘴試著告訴別人時,的確像是無奈鄙俗的證據薄弱的謠傳。說是中傷也不為過。可是,最先聽到這個謠言時,由於覺得有趣,所以,我為保有這種感性的自己感到些微羞愧。

  「那個被說得這麼嚴重的可憐的婦人,到底是哪裡的誰呀?」

  朋友一副忍無可忍的模樣。

  「如你推測的,就是那個想看名醫也無法去看的婦人。怎麼說呢?那個婦人的娘家是婦產科醫院哩,而且還是江戶時代延續到現在的老醫院。」

  「喂,江戶時代可沒什麼婦產科醫院唷,說老醫院也很怪。」

  「不,在江戶時代,家系好像是四國諸侯的醫生、所謂御醫的傢伙。明治維新的時候,緊隨著諸侯來到東京,趁火打劫、混人耳目地建了大醫院,所以說是老醫院。在昭和初期(譯註:昭和時代從一九二六--一九八八年),曾有內科、外科什麼的,業務十分鼎盛。在中日戰爭前後,不知為什麼景氣轉壞,現在只剩婦產科了。可能不是什麼名醫吧,由於處在混雜了施咒術看病的時代,所以醫術也沒怎麼進步吧。不管怎麼說,總之是無法適應現在的時代了。就像你說的,醫學日新月異,其實只要雇用高明的醫生就好了,可是好像也沒這麼做。而且因為家系是御醫,又不能斷了香火,所以終於接納了大學畢業的招贅養子。」

  「失蹤的就是這個傢伙?」

  「對。加上女兒催患原因不明的病,孩子生不下來,引起奇怪的謠言。由於是很有權威的老醫院,又不能帶著女兒去給其他醫院看,事關信用問題。禍不單行,屋漏偏逢連夜雨,正處在進退兩難的境地呢。」

  京極堂沉默了。

  似乎是我說太多話的關係。喉嚨幹了,由於我剛才一口就喝乾了麥茶,眼前的杯子是空的。當我正想開口要一杯麥茶時,京極堂開口說話了:

  「那家醫院是在雜司谷的久遠寺醫院吧,那個失蹤的女婿名字叫牧朗。」

  「什麼?你知道呀!你可真壞,我滔滔不絕地說,活像個笨蛋。」

  京極堂一貫地用輕視人的視線瞪著我,說道:

  「你真的什麼都沒發現就一面說、一面聽嗎?果真這樣,我看你還是不要信任自己的腦吧,你的腦根本就不去記憶任何事物嘛!」

  我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怎麼?什麼事呀,你在發什麼火?」

  「久遠寺牧朗,舊姓藤野牧朗,俗稱藤牧,你的記憶里沒這回事嗎?」

  頭腦的角落裡朦朧映著莫名事物,在那瞬間,突然成形了。那是一張戴著厚眼鏡、人看起來很溫和,然後,畏首畏尾地讓人著急的、想進醫學院的學長的臉。

  「那個藤牧先生呀,咦,他不是到德國去了嗎?確實……」

  「你難道以為戰爭前後他一直很安穩地在德國生活嗎?大體說來,咱們的時代,有人沒去從軍的嗎?你因為是念理工科,原本根據在學延期徵調的臨時特例,可以暫不從軍,結果還不是去了。」

  「話是這麼說。京極堂,你不是沒去當兵嗎?」

  「不是在說我呀。」

  京極堂店主的嘴巴癟成ㄟ字形,把杯子裡剩下少許的茶喝乾了。

  「藤牧氏去德國是事實,不知道透過什麼管道,為什麼去德國?不過,根據我的記憶,他是在開戰的第二年回國的。雖然這樣,由於開戰是在年尾,所以可以說是開戰後不久就回來了。然後,進到原來預定升學的帝國大學醫學院。可是,隨戰局惡化,三年後,他被徵調到軍隊去了。不過,非常幸運地,被送到大陸戰線前不久,竟然面臨戰爭結束,奇蹟似地復員、復學,修得了暫時保留的學位,領到醫生執照……」

  「被久遠寺醫院招贅了嗎?是嗎?是這麼回事呀!」

  「提到納粹什麼的也是因為他的經歷。……我以為是暫時斷了音訊,竟然是失蹤……」

  京極堂的話到了最後不說了。藤野牧朗是我們在舊制高中時高一年級的學長。我記得他立志學醫,是個膽小而安靜的男人。直到現在我都沒有發現漩渦中的人物竟然是友人。原本我也不知道戰爭結束後他的音訊,而且,無法將藤牧的綽號和久遠寺牧朗聯想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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