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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奇蹟似地,話題又轉回來了。京極堂開始提起有關「懷孕太久」的話題,這也是我最初來拜訪他的理由。

  「另外,舉有名的例子,象武藏坊的弁慶(譯註:日本鎌倉時期的僧侶,生年不祥,卒於一一八九年)吧,根據《義經記》這本書記載,他是在十八個月後才出生,《御伽草子》這本書里的一篇<弁慶物語>,令人驚異地記載他三年三個月、實際上三十九個月以後才出生。出生的時候,毛髮牙齒都長了,是個不像父母的『鬼子』哩!至於《慶長見聞錄》里,記載一個叫大鳥一兵衛的粗暴的傢伙,也是在入獄前若無其事地說自己在胎內待了十八個月才出生。不過,這是他自己聲明的,這倒很奇怪。」

  「怎麼除了釋迦以外,其他都是壞人?」

  「弁慶法師不算壞人吧,只不過愛吵架。只不過,說是壞人還算是往好處看呢。像將門新皇(譯註:即平將門)到最近為止,都還被當作大壞蛋哩!對了,說到壞人,伊吹山(譯註:位於滋賀、岐阜兩縣國境的山)的酒吞童子(譯註:裝作鬼的模樣,劫財劫婦女的盜賊)也很嚇人。」

  「酒吞童子指的是住大江山(譯註:位於京都府西北部的山,在那山頂千丈岳,傳說有酒吞童子住的窟)那個吧。」

  「只不過那個故事比較有名而已,反正怎麼說都可以。那個鬼怪的大頭目呀,在《御伽草子》里那篇~伊吹童子~中記載,他在第三十三個月、《前太平記》則記載在第十六個月出生。」

  「可是,十六、十八、三十三、三年三個月,排列起來,缺乏可信度,會讓人覺得是後來才加上去的數字。」

  「當然是後來加上去的。他們變成殘虐無道的鬼怪,被打上窮凶極惡壞人或豪傑的烙印的時候,因為■往前追溯而有了過去■。」

  「這不正像量子力學嗎?」

  「是啊,鬼經常是透過『異常的出生』而產生的。過去一直都存在著這種強烈的民俗社會的共同認識,尤其是咱們日本更徹底。反過來說,基於『異常的出生』而獲得的鬼的共同認識,本來就存在。所以,實際上的鬼啦或窮凶極惡的壞人,如果不是『異常的出生』,就缺乏說服力。這是因果關係的逆轉。當追溯到被觀測為鬼的時候,出生異常的過去就成立了。可是,真正因異常生產而生下來的孩子,變成鬼或壞人的證據反倒一個也沒有。」

  「真正是『異常的出生』,可是毫不受影響地度過平凡人生的例子沒有嗎?」

  「沒有。怎麼說呢?因為『異常的出生』生下來的鬼子(譯註:不像父母的孩子)的未來是決定性的,他們一定會被殺掉。」

  「可是,酒吞童子不是活下來了嗎?如果那麼確定會被殺,鬼和壞人就不至於出生了。」

  「所以當酒吞童子被打上鬼的烙印時,■回溯的過去就已經決定了■。那時候沒被殺掉只是丟棄的理由是可以存在的。如果有人躲藏活下來而過著普通人生的話,那麼,回溯『異常的出生』的過去,也就完全消失了。」

  我終於了解京極堂為何作如此冗長的演說,來破壞我的常識的理由了。現在的我,對這個「異常的出生」所擁有的特殊結構,已非常能夠理解。但是,如果換成剛來這裡拜訪時的我,結果會怎樣呢?不僅無法理解,而且一定會解釋為「懷胎二十個月的孕婦,會生下鬼或壞人」,然後可能會寫下夾雜著習慣性的科學知識,以及充滿欺騙的鄙俗忖測的報導。竟然不知道也許會使因「異常的出生」獲得生命、本應度過一般人生的孩子因此產生混亂。

  「看來好像你懂了,老師。現在的咱們雖無法理解民俗社會擁有的共同幻想,但也不能擅自曲解不理解的事物,或者佯裝不知情什麼的。現在的社會,終究無法理解鬼子的概念。不過,如果只是不了解,那也就算了。鬼子的意思,在現代完全被理解為其他的意思,那是我無法贊同的。寫報導是你的自由,反正報導是個人的發揮,不過,我希望你不要寫那些把無罪的嬰兒的未來,限定為鬼或蛇那種不負責任的報導。」

  京極堂看出我的心事似地說道,喝了一口麥茶。

  「呵,早就不想寫這個報導了。的確像你說的,這比你把那種果子放罐子裡的習慣更壞呢。」

  我是真的這麼想。朋友看我的態度變柔和了,可能以為他的話說過頭了,做出一副同情的表情,伸手搔著下巴後,問道:

  「你是被誰教唆來提這些話題的?」

  「什麼,還不是你妹妹!」

  我若無其事地回答。可是,京極堂一聽,眼看著他表情轉為極不痛快似的,他說道:

  「那個可惡的瘋丫頭,真拿她沒辦法!」

  我聽到哥哥批評和他自己一樣瘋癲的妹妹,終於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沒什麼好笑的吧,做哥哥的可擔心著呢。」

  說完,京極堂的表情顯得很複雜。這個愛講理論的朋友,一提到妹妹就冷靜不下來。

  京極堂的妹妹叫敦子。和這個不健康的兄長一點兒也不相似的,是個健康好動的女孩子。姿色也迥異於這個如死神般風貌的兄長,是個清秀佳人。不知內情的人,似乎都會以為是他老婆的妹妹。妹妹小京極堂十歲,所以大概二十歲左右吧,從高中女校畢業後,立刻宣布自立,離開家裡。後來靠自己的能力存了學費,靠自學進了大學,但後來覺得學校沒意思,退了學。在這方面,倒確實承繼了兄長的血統。現在在位於神田的出版社工作,是個獨當一面的雜誌記者。事實上,我不過以她的朋友的名義,從她那兒獲得工作,倒不是因這份人情而誇獎她。她的確是進來少見很實在、獨立的女孩子。

  「不,為了敦子君的名譽,先把話說在前頭,你妹妹想採訪的不是孕婦,是孕婦的老公。你妹妹是不寫變態、不入流報導的。」

  這個古怪的兄長也擔心著妹妹吧。動不動就要提供意見給妹妹,如果因為我而導致他們兄妹吵架的話,我也不好受,所以我辯解著。

  「做丈夫的怎麼啦?」

  京極堂不解地問道。

  「嘿,那個丈夫呀,好像一年半以前失蹤了。」

  「這種事現在一點兒也不希罕嘛。為很麼那傢伙要去採訪?」

  「聽我說完嘛。」

  我有點兒裝模作樣地答道:

  「那個丈夫好像是■從密室中像煙一樣消失了■,這不是很神秘嗎?絕對有採訪的價值。」

  「噢!」

  京極堂眉毛上揚,仍然用一副瞧不起人的表情望著我說道:

  「真無聊,聽起來像不入流的偵探小說。有逃生的路吧,那傢伙用線做的工藝品脫逃了吧。」

  「不,小說里雖然經常有,但實際上從沒聽說過呢。無論是多無趣的詭計,只要實際上發生了,就要寫成文章。嘿,我也曾寫過虛構偵探小說,我只是徵求你的意見而已。不過,聽說那個失蹤男子的妻子,模樣也很奇怪。我很感興趣地間接問過了兩三個人,結果呢?想都想不到的傳言竟傳了開來……」

  「這可觸動了你那喜歡怪誕事物的心弦了吧。你不說也沒關係。不過,敦子竟會徵求你的意見,雖然是自己的妹妹我也只能說她一定是求助無援了吧。如果是我就會說去問淺草的法師還更有參考的價值哩。總之,我大概了解了,做丈夫的失蹤一年半以後,如果不懷孕二十個月那就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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