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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你一談,話就變抽象了。一言以蔽之,一直被認定是非科學的領域,現在已能用科學解說,並且可以運用在治療鬼怪附身和被詛咒者身上。羅哩羅嗦談著理論,其實,這不就是剛才被你大為輕視的心靈科學嗎?」

  「不一樣。科學應該是具有普遍性的。在相同的條件之下,實驗的結果必須一樣。可是,心靈、靈、魂、神呀佛的卻無法如此。即使是相同的宗派,人還是不一樣。所以,這不是科學能應付的領域。關於腦的作用,都無法做物理性的解說了,何況是心靈、靈魂?心靈是科學唯一無法解的領域,所以,所謂心靈科學這個字眼是值得商榷的!」

  「可是,你剛才不是提到什麼科學和宗教的橋樑這種話嗎?」

  「所以說做橋樑呀。要讓科學家白天看到幽靈,讓宗教家即使不念咒語也能使幽靈消失!總而言之,必煩先在腦子裡將這些想法正當化!」

  不懂。

  「這不就等於主張靈魂不存在嗎?」

  「哎,有靈魂唷。看得見、摸得到、聲音也能聽到。可是,並不存在。所以,無法用科學處理。但是,如果因為科學無法處理,就認為是捏造的可就錯了,實際上是存在的。」

  我相當地混亂。京極堂用望著可憐孩子的眼神看了看我,順滑地摸了一下剛才那個壺的蓋子。

  「所以,你寫的稿子對我的工作會產生壞的影響。仿佛幽靈怨靈真存在似的,你會胡說八道地寫吧!科學根本無法解的事物卻像已解說了似地寫,甚至還寫著總有一天會解說清楚。要不然,就是寫些世間上的確存在著連科學都無法解釋的恐怖的事。你兩種都會寫吧!由於科學永遠無法解說,所以,站在科學那一邊的人,總有一天會否定那玩意兒是非科學的。神秘主義者會變得更封閉,像以前的貴族似的利用根本失去效力的護符啦符咒什麼的大大地賺錢,而所謂心靈科學等,將會像貓產卵似的,雖然不可能,卻蔚為風氣。」

  他的比喻一直都很有意思。

  「原來如此,我不是很懂,但懂了一些。不過,以你的論點,如何評論我那一知半解的心理學和神經醫學呢?」

  我從胸前的口袋拿出紙菸和火柴,點上火,瞬間,發出磷火燃燒的沖鼻味道。我非常喜歡這種味道。

  「如果說心靈是科學無法處理的領域,那就表示是偽造物嗎?」

  「神經的結構全都一樣。治癒神經方面的病是神經醫學吧。這和治癒痔瘡是一樣的。神經和腦連接,腦的結構也一樣。目前在這方面並沒什麼進展,但很快地就會像治療痔瘡那樣簡單了。」

  [痔瘡痔瘡的,痔瘡現在也還不是那麼容易治療的哩!」

  「盡說無聊話,別打岔。」

  京極堂說道,怪異地笑了。

  「換句話說,將腦和神經這種身體的器官當成心靈、靈魂那樣的東西,是錯的。那個井上博士也完全判斷錯誤,因為他把任何事情都說成和神經有關係,結果呢,後來不得不否定曾經那麼喜歡過的妖怪。你不覺得很悲哀嗎?」

  井上博士,指的是明治時期(譯註:一八六八--九一一年)的哲學博士井上圓了。

  「可是,神經因為受到影響會看到怪異現象,現在不也存在嗎?井上圓了身為明治時代的人,已經算進步的了,沒必要說他不好。]

  「我可沒說他不好,我說他很可憐。而且,就像你說的,腦和神經與心靈的確有密切的關係。儘管如此,但畢竟和他所說的並不一樣。」

  話說到這裡,京極堂的眼神確實流露出愉悅。和他交住不深的人大概無法理解這個男人的情緒。他那不高興的表情幾乎不變。而我在漫長的歲月里,總算有點兒了解。在這種時候,這個朋友會更加饒舌。

  「心和腦是相互的,呵,就像流氓和酒家的關係那樣。無論哪一方受損了,就會發生很麻煩的糾紛。但是,彼此如果都滿意的話大概就能收拾。腦和神經可以做物理性的治療,但是,心靈和這些器官不同的證據是,即使恢復正常狀態也有無法收拾麻煩的時候。在這種時候,宗教可以發揮效力。所謂宗教,就像腦支配心靈似的是一種神聖的詭辯!」

  「最後一句我不懂。不過,總說一句,我知道神經醫學是有效果的。」

  我以為會被罵那是無用的學問,但是並沒有,所以,稍微安心了。

  「不過,心理學方面,怎樣呢?」

  「那是文學的範疇。只對共嗚的人有效,是科學產生的文學!」

  京極堂很愉快地笑了。

  「心理學比民俗學有趣!心理學是從一個個患者當中採取樣本,先從中引出一般性法則的吧?民俗學則是從村莊這種共同體採取樣本後,再去探索其中的法則。不過兩者最後都還原到個人的探討,是文學性的。柳田翁(譯註:日本著名民俗學家柳田國男)的論文根本就是文學嘛。心理學方面的論文乾脆請文學家翻譯成日文,也許應該當作小說銷售。對了,由你來做吧!」

  京極堂說道,笑得更開心了。本來想讓他生氣的,結果是反效果。

  「這麼說來,關口君,你年輕時候,確實曾對傑格姆德老師相當著迷呢。」

  傑格姆德老師指的是佛洛伊德。我罹患憂鬱症時,邂逅了這個異端學者。有段時期,我很沉迷地讀他的論文。當時,幾乎不為人知的他的名字,最近已經常可以聽到了。然而,京極堂對佛洛伊德的評價並不太高。並不是因為這個關係,但我自己後來也將興趣轉移到可說是佛洛伊德的弟子榮格,不過,現在,兩人的著作都不再讀了。

  「呵,看在你的份上,我也只好說傑格姆德先生思考到無意識這個層次的問題,的確不簡單。」

  京極堂若無其事地說道。

  「我可不是佛洛伊德的崇拜者唷。不過剛才所說叫做心靈的玩意兒,和心理學所說的意識、無意識並不一樣吧。」

  「意識才重要。比如說,你在讀無趣的小說、在看這個茶壺,或者遇見不存在的幽靈,這都是因為你有意識的關係。」

  「又說莫名其妙的話了。你的意思是心靈和腦子是分開的,然後另外還有意識嗎?」

  「世界能夠分成兩個。」

  「什麼?」

  京極堂的興致一來,簡直就像新興宗教的教主。記得有幾次我受不了他在外展開演說,但是對他而言,對外演說像是很少有的事。

  「換句話說就是人內在展開的世界,以及這個外在的世界。外在的世界完全依循自然界的物理法則在運轉,內在的世界完全無視這種規則。人為了生存,必須巧妙地和這兩個世界和睦相處。只要活著,眼睛和耳朵,手和腳,以及身體中,都會大量吸收來自外在的資訊。而整理指揮這些資訊,是腦的責任。腦將整理後變得簡單易懂井然有序的資訊,傳送給心靈。另一方面,人的內心會發生各種作用,必須加以整理。由於是個連理論也無法理解的世界,很難處理,所以,也委託腦來處理。但連腦都無法釋然時,再怎麼說心都是主君,所以必須聽令行事。腦和心交易的場所就是意識了。內在世界的心靈和腦交易後,才開始和意識這個外在世界相通。外在世界發生的事情,透過腦成為意識後,才被內在世界採納。意識,嗯,就像鎖國時代的出島(譯註:日本地名,長崎市的鎮名,是日本在鎖國時代十七世紀到十九去紀中期,唯一和外國通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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