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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死後的世界、另一個世界、他界、彼岸——什麼都無妨。這些全都是捏造出來的、有關死的證據。沒有人看過。就算真的去了,也沒辦法再回來。儘管如此,這些證據卻多如牛毛。不過這些並不是為了定罪而提出來的正式證據。以剛才的說法來說,就像是為了確定調查方針,在調查會議中陳述的意見。這種證據,是可以挑選的權宜說詞。」

  「那是……地獄或極樂世界那類東西嗎?」

  公滋問道。

  他在不知不覺間掉進了善辯的咒師的話語當中。

  「就是那類東西。不,不只如此。不管是神、佛、幽靈或作祟,一切的一切——那類東西全都是謊言。」

  「謊言……你不是咒師嗎?」胤篤問道。

  「沒錯……我作的生意,就是處理謊言。人對於死一無所知,絕對不可能了解死亡,所以有必要真摯地思考。但是不管怎麼去看待死亡,都絕不能輕率地加以談論。若問為什麼……因為那是謊言。」

  京極堂環顧眾人。

  「聽好了,死亡無可否認。它是嚴肅的,也是悲壯的。但是真正應該嚴肅以對的是生,真正悲壯的是活著的遺族。人藉著對亡者的生付出虔誠的敬意,來保證自我的生的尊嚴。這種顯露,就是嚴肅的死。人只能夠透過把死與生重疊在一起,去理解死亡。死後的世界只存在於生者當中,那也就是對活著、對曾經活著這件事的敬意。」

  「你的意思是,宗教……不是為了死,而是為了生而想出來的權宜之計嗎?」

  伊庭感觸良多地說。

  「迷信也是一樣。」京極堂答道,「伊庭先生討厭迷信和信仰,對吧?」

  「嗯。」伊庭撫摸臉頰,「很討厭,現在也還是討厭。我完全不想有什麼信仰。噯,或許就是這樣,我才會活得這麼痛苦哪。因為我連調查方針都沒有決定……只會胡亂尋找證據,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似地亂飛一通。過去一直都是。但是,原來根本沒有什麼證據哪。」

  「你本身就是你活著的證據。」

  京極堂說:

  「用不著去崇拜別人捏造出來的證據。你的迷信,你自己決定就行了。你喜歡的事物,對你來說就是好的。你討厭的事物,對你來說就是不好的。用不著勉強迎合社會。你的過去存在於你的記憶當中,那裡應該也確實地有夫人存在。」

  「淑子……」伊庭悄聲呢喃。

  「沒有死後的世界。另一個世界根本不存在,人無法去到這裡以外的任何地方。有的只有捏造出來的謊言。如果說伊庭先生沒有選擇其中任何一個煞有介事的謊言……那麼對你來說,死後的世界就是你的記憶本身。」

  「我的記憶啊……可是……」

  記憶這種東西,

  靠得住嗎?——我想。

  「即使再也沒有人知道伊庭先生過世的夫人——伊庭淑子夫人,夫人也存在於你的記憶當中。即使你不在了,你也存在於我們的記憶當中。這樣還有哪裡不足夠呢?」

  「不足夠……」

  「原本生物就只能夠認識到現在,因為這樣就足夠了。只有人類會把前後加上過去和未來這種龐大的虛偽時間,來捕捉世界。」

  那些也全都是……謊言——咒師宣言說。

  「什麼謊言……!」我忍不住叫出聲來。

  「那當然是謊言啦,關口。」京極堂說,「消逝的過去,是去了哪裡?即將到來的未來是從哪裡過來?那種東西,沒有去到任何地方,也沒有從任何地方過來。若問為什麼,因為那種東西根本不存在。對吧?伯爵……?」

  「您……說的沒錯。」

  回答十分明了。

  但是,伯爵看起來似乎也有些困惑。

  「將過去和未來視為不同於現在,就和死後的世界存在一樣,只是一種權宜說法,那是人類編造出來的大謊言。所以伊庭先生……明確地自覺到你現在活在這裡,存在於這裡,就等於面對死者。這也是面對自己的死亡。這……就是最好的供養。」

  「這樣啊。」

  「是的。但是人很軟弱,人會迷惘。所以個人很難做到這一點。因為做不到,所以會加上許多枷鎖,決定規則。那就是祭祀,是儀式。」

  「你是說葬禮、法會那些嗎?」

  「信仰本身是有這樣的來歷。戒律、教義——更進一步說,法律也同樣是一丘之貉。就像伊庭先生剛才說的,人要是就這樣孑然一身,會活得很痛苦,所以人在外部建立了讓人容易存活的裝置。大部分的人甚至沒有發現那是一種裝置,就這麼渾然不覺地活著。」

  「健康的人……不會意識到健康。」

  「完全沒錯,關口。」京極堂耳尖地聽見我的獨自,遭麼說道,「人死了就要辦喪禮,所有的人都認為這理所當然,沒有一絲懷疑。可是請仔細想想,我們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去做那種事?」

  「什麼為什麼……」

  被這麼一問,胤篤老人支吾起來。

  「裝飾棺材、設立祭壇、敲鉦打鼓、燃燒護摩、誦經——這樣究竟能夠如何?獻花、送奠儀,一堆人忙忙亂亂,吵吵鬧鬧,這樣死人會復生嗎?」

  「那當然是……」

  「為了讓死者成佛——不,這無效啊。」

  楢木說到一半,自己否定了。

  既然靈魂、另一個世界和神佛都被否定,也沒有什麼成佛可言了。

  「葬禮是生者為了自己而舉行的。」京極堂說,「可是大部分的人不這麼想。這是當然的。葬禮之所以能夠成立,就是出於為了死者而做的認定。舉行葬禮,就是為了讓人這麼認定。所以沒有人會去想為什麼要這麼做,毫不懷疑。只是因為規定如此,所以才去做。不對嗎?」

  「的確,因為覺得理所當然,所以這麼做罷了哪。」中澤答道。

  「能夠覺得理所當然還好,這樣才是供養。要是無法覺得理所當然,那就沒有意義了。是極大的浪費。無論是和尚的說教還是神父的話,全都會變成鬧劇一場。即使是鬧劇也不在意、覺得或認定喪禮就是這麼辦的……這並不是壞事。可是一旦覺得沒有意義,對那個人來說,那看起來就像是埋沒於日常,停止思考。對吧,關口?」

  我沒有回答。

  我真正不會應付的……其實是這個人。京極堂總是看透了我的一切。一直,一直都是這樣的。我和這個朋友一路交往至今,我的心底總是被他看得一清二楚,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可是……

  這也是我自己的意志嗎?那麼……

  我在伯爵身上看到了京極堂的影子。

  「楢木先生。」京極堂喚道,「你參加過葬禮嗎?」

  「有的。」楢木坦率地應話。

  「那麼秋島先生,府上有佛壇嗎?」

  「有。」秋島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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