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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揔兵衛突然低下身子,一臉惡意地說道:

  「劍之進,想必你心中也是這麼想的罷?」

  「怎麼想?」

  「就是——沒這種事兒。想必正因你如此認為,才會感覺與次郎所朗讀的內容令人質疑。是不是?」

  「這……」

  劍之進無法回嘴。因為真的教他給說中了。

  「你打心底認為此事不足採信,但若推論這些純屬捏造,便等同於認為公房卿所言不實。但雖令人難以置信,也沒膽輕易斥華族所言為無稽,因此才會如此猶豫。我說的沒錯罷?」

  話畢,揔兵衛不由得放聲大笑。

  「不過,若連公房卿本人都不相信,哪可能找上你這傻子商議?畢竟公房卿其與其子均為鼎鼎大名的儒學者,豈有可能胡亂談鬼論神?」

  「但這可是公房卿自個兒敘述的。」

  如此一來,不就代表是他記錯了?揔兵衛說道:

  「畢竟那不過是個幼子的經歷。被遞交其父時,或許背後正巧有烏鴉飛過。從這敘述的說法聽來,的確像是那女人化成了飛鷺,但這種事兒哪可能發生?」

  的確不可能發生。

  但,即使如此……

  「為何又提到信州?」

  與次郎問道:

  「劍之進,記得稍早你曾問到信州什麼的。難不成這件事兒,與信州有什麼關係?」

  「正是在信州發生的。」

  「何以見得?」

  其實,這故事並非到此為止,劍之進搔頭說道。

  原本經過細心整理的頭髮,就這麼給他抓成了一團雜亂。

  「若僅到此為止,即便是我,也要認為是公房卿記錯了。噢,若非記錯,我也要認為或許是公房卿自個兒誤判、或看走了眼,要不就是他自個兒的幻想。」

  「反正不管怎麼看,此事都像是誤判或幻想罷。」

  「不過,事情並非這麼簡單。」

  話畢,劍之進便緊緊抿起了嘴。

  「事情並非這麼簡單——?」

  「沒錯。由良家極為富裕,故公房卿時常出外遨遊。不過,並非所有公家自幕府時代就是經濟寬裕,而如今的公卿與華族,日子甚至較當時更為嚴峻。有些甚至因生活過於拮据,積欠了終生無法償盡的債務。這全都是被迫廢止家業使然。」

  家業大概是些什麼?與次郎問道。

  所謂公家,之於侍奉將軍的武家,指的不就是侍奉天子的對象麼?照這麼來說,天子所給予的錢財不就等同於俸祿?劍之進順從地回答。

  「一言以蔽之,華族的家業,大致上就是些知識或藝道(註:指藝術或工藝之道,涵括能樂、歌舞伎、人形淨琉璃等表演藝術,以及邦樂、茶道、華道、香道、書道、盆庭等傳統工藝)罷。家家都有些諸如琵琶、蹴鞠(註:中國古代的足球運動,亦曾傳至朝鮮、日本、越南等國)、或古今傳授(註:解析、考據《古今和歌集》亦作《古今集》歌風的學問,分為御所傳授、地下傳授、界傳授三種體系,多為秘傳)一類的傳承,故得以靠傳授這類技藝餬口。除此之外,尚有發放檢定資格等權利,即諸如授與檢校(註:江戶時代設有管理盲人之自治組織,名曰當道,受寺社奉行管轄,亦設有別當、勾當、座頭等共七十三段盲官位階,檢校為位階最高者,須通過平曲、地歌三弦、箏曲、針灸、按摩等檢定方能獲授。得此位階者,可著紫衣,持兩撞木杖。最高位的檢校享有與十五萬石大名相等的權威)位階一類的認可權。」

  「是麼?」

  這些事兒,與次郎還是頭一回聽說。

  「噢,原來座頭為了爭取檢校位階前往京都,就是為了這個?」

  「如今應是不同了。成為檢校需要相當程度的費用,故座頭個個都得拼了老命存銀兩,只為向公家大人繳納認可費(註:由於成為檢校者得享優渥收入,故自元祿時期起,此位階可以高利出租,為此繳納的租金,正式名稱為座頭金或官金)。」

  「原來如此。那麼這位由良大人,也是個檢校?」

  「不,並非如此。公家餬口方式,其實是家家不同。由良公房雖出自儒學世家,但據說年少時比起儒學,對神道、國史、地誌等學問更感興趣。曾如菅江真澄週遊諸國,亦曾如林羅山(註:江戶時代初期之儒學家,熱中鑽研朱子學,於一六○五年以二十三歲的弱冠之年,成為德川家智庫,對制定幕府初期之政治、禮儀、規章、與政策法令等貢獻良多,對儒學之推廣亦是功不可沒)四處探聽宗教祭祀之由來或傳承。雖然平日多忙,大概也走不了多遠。但其實……

  「其實什麼?你就別再賣關子了。」

  揔兵衛催促道。

  劍之進神情益發嚴肅地說道:

  「事過二十年後,公房卿曾親自造訪信濃。」

  「終於提到信濃了。」

  最初便提過了,劍之進說道:

  「當時,公房卿便於信濃——發現了那地方。」

  「什麼地方?」

  「不說你們也猜得著。」

  「難不成是——他被那女人交給其父之處?」

  噢?揔兵衛失聲喊道:

  「他找、找著那地方了?」

  「似乎是如此。而且在該地——公房卿又見到了那睽違二十年的青鷺。」

  「指的可是那隻鳥?」

  是那化為鳥的女人——劍之進說道:

  「公房卿見到了那女人。而該女以鷺鳥自稱。」

  聞言,與次郎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肆】

  翌日午後,與次郎隻身造訪藥研堀。

  當日天氣晴朗,但頗帶寒意。

  除了與一台疾驅而去的人力車以及一個小夥計所推的三泣車(註:手推車的一種。輪小、棒長,車台後方裝有鐵架,供年幼學徒或夥計運貨使用的手推車。童工可能為推車辛勞而泣、被人搶飯碗而泣、再加上車輪發出的聲響類似哭泣聲,故得此名)擦身而過,沿途連一個人影也沒瞧見。或許是適逢舊曆新年使然,四下一片靜悄悄的,仿佛全城居民都消失了似的。

  在巷弄中拐了幾個彎兒,一片江戶風情剎時映入眼帘。

  藥研堀隱士一白翁的居處九十九庵,便座落於這片江戶景致中。

  門前可見小夜正勤於灑掃。朝她打了聲招呼,小夜便笑著回答:

  「噢?與次郎先生。今兒個也是一個人來?」

  「是的。近日大伙兒老是湊不齊。不過,也無須硬是把咱們湊齊不是?若是每回咱們都要像螞蟻似的成群結隊上這兒湊熱鬧,未免也太叨擾了。老隱士人在麼?」

  當然在,小夜面帶益發燦爛的笑容回道:

  「奴家總勸他老人家還走得動,若要身體安泰,偶爾也該出門走走,但他就是不聽勸。就連警告他老眼昏花,別再讀那麼多書……」

  同樣是不聽勸,小夜繼續說道:

  「哪管是碰上蘭盆節還是年節,也不肯換個行頭。根本不諳酒性,卻一過年就頻吃甜嘴,一點兒也不懂得應景,真是教人沒勁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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