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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並無任何抱怨。對你這番心意也由衷感謝。」

  「是麼?但瞧你一臉不悅的,拋出個謎要咱們猜,都已經夠讓人困擾了,還頻頻抱怨人家身分如何、家世如何,一會兒人不值得信任,一會兒故事不值得採信的。這下又批評幕臣如何如何,教人聽得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完全不知你究竟想問些什麼。」

  一點兒也沒錯,揔兵衛頷首說道:

  「若存心隱瞞,就別來找咱們商量。若要同咱們商量,就不要有任何隱瞞。若是打一開始就把話給說明白,大家不都省事?貿易公司或許有假可放,但我這種武士可不能如此吊兒郎當。為了幫你個忙,今天我也是特地拋下道場公務上這兒來的。」

  「喂,你一個門生都沒有,在道場或上這兒來,根本沒任何差別不是?」

  誰說我沒門生?揔兵衛回嘴時雖面帶不悅,但並未積極辯駁,因為與次郎所言的確是事實。揔兵衛曾向山岡鐵舟習劍,是個武藝高強的豪傑,如今於猿樂町主持一個道場傳授劍術。但如今並不時興習劍,道場根本是門可羅雀。

  即使如此,去年為止仍有寥寥數名門生,但到了今年就完全絕跡了。正馬曾如是說。

  眾人沉默了半晌。

  「其實……」

  劍之進沉著臉打破了沉默。

  接著又低聲說道——這回是受一位宮大人所託。

  「宮、宮大人?可是指官軍?」

  「乃曾為公卿之貴族。噢,如今已改稱為華族了。而且此人還是東久世卿的同輩,曾官拜國事御用掛與國事參政(註:「國事御用掛」乃由掌管宮中事務之宮內省所任命之官員,負責以一己之經驗或專門知識侍奉皇室。「國事參政」則是江戶時代輔佐大名執政的家老別稱。其餘別稱尚有奉行、執政。參政位階在執政之下),是個貨真價實的大人物。」

  東、東久世?揔兵衛驚呼道:

  「可是那官拜侍、侍從長的東久世卿?」

  「據說此人曾與東久世卿一同為尊王攘夷運動效力,故維新後得以從政,曾歷任多項要職。如今業已自政界引退,不再過問國政。」

  「究竟是何方神聖?」

  「乃由良公房卿。」

  「由良?」

  揔兵衛再次失聲大喊。

  「我原本不想言明,就是怕你這傢伙大聲嚷嚷。」

  「真是的。此人不就是鼎鼎大名的由良公篤之父麼?」

  「由良公篤又是什麼人?」

  與次郎從未聽說過這號人物。

  他完全不識任何華族、士族,對新政府的一切亦是一無所知。雖聽說過太政大臣三條實美、或右大臣岩倉具視這些名字,但被問及左大臣是何人,可就答不上了。並不是因為他對此類人物毫無興趣,而是忙於應付生活,根本無暇他顧。

  再者,與次郎依然是滿腦子幕府時代觀念。雖不至於對這些階層有多熟悉,但仍無法接受如今公卿與大名皆以華族稱之。即便理性上接受了這事實,但感覺上卻還是認為兩者有所區別。

  這由良公篤是個什麼樣的人物?與次郎向揔兵衛問道。

  「是個儒學者。」

  「儒學者?不是個公家麼?」

  「是個公家又如何?儒學哪有分公家武士的?即便是貴為天子,也得學習儒學哩。」

  「是麼?」

  與次郎還以為儒學是武士的學問。

  「由良公篤乃前年以僅二十二歲弱冠之年,便開辦名曰孝悌塾之私塾的秀才儒者,甚至為部分人士譽為林羅山再世。昌平黌(註:一六三○年設立,為當時日本儒學教育之最高學府,對後來的藩校與私塾影響深遠)出身者對此人亦是讚譽有加,據說還收有不少異國門生哩。」

  「異國門生?異國人也要學儒學?不過據說儒學最為發達的,乃支那與朝鮮,為何要專程到日本來學?」

  是洋人呀,揔兵衛說道。

  「洋人也學儒學?」

  「真理本就不分東西。由良生性勤勉好學,曾積極學習洋文,據說還造詣頗深。法蘭西人什麼的,儒學還研習得頗為認真哩。」

  你可清楚呀,劍之進說道。

  「因為我有門生在他的私塾研習。」

  「哈哈,原來你的門生是被搶到那兒去了?」

  誰說是被搶走的?聽見與次郎如此挖苦,揔兵衛不悅地把頭一別駁斥道:

  「劍道亦是為人之道。我不過是見時下的年輕人普遍修養匱乏,將門生送到那兒讀點兒論語罷了。」

  聽他這番強辯,正馬若是在場,鐵定要把他給痛罵一頓,兩人也必定會吵起架來。

  幸好與次郎無意同這滿臉鬍子的莽漢爭辯,僅將這番強辯當耳邊風。

  即便如此。

  「原來這位秀才儒者之父——是個尊王攘夷有功的華族大人呀。如此大人物,怎會找上咱們的矢作劍之進一等巡查?」

  這就是問題所在,劍之進一臉愁容地說道:

  「似乎是去年在報紙上讀到那則關於火球事件的報導。」

  「這等大人物,也會讀那種荒誕無稽的瓦版?」

  「總之就是讀了。噢,該怎麼說呢,此人似乎對怪火頗感興趣。」

  「怪火?可是指鳥火?」

  「正確說來,應是對鳥和火感興趣。此人年少時,似乎曾經歷過某種與鷺鳥及妖火有關的事兒。但由良家代代尊崇儒學,意即,不語怪力亂神乃其家風。故長年以來,對此事只得三緘其口。」

  「但這下卻聽到了你這妖怪巡查的名聲?」

  「當時,《東京日日新聞》之記者邀我進行訪談,當場便以一白翁所講述之內容為基礎予以答覆。誰知事後卻有當時未有記者在場之報社,拿這則故事來開玩笑。其中甚至有些報導還佐以一火中有人臉之火球、和一與我酷似的巡查格鬥的插圖,有的將我的姓氏矢作篡改為荻(註:取其諧音。矢作讀作やはぎ,荻讀作おぎ),有些甚至還胡亂將我的名字寫成了與荻正兵衛什麼的。」

  這下哪有誰認得出報導中的是誰?揔兵衛說道。

  「那麼。」

  與次郎切回正題問道:

  「這位大人物同你問了些什麼?」

  被這麼一問,只見劍之進板起臉來,直摩挲著鬍子。

  【參】

  天保年間。

  算來已是四、五十年前的往事了。

  大概就是那陣子的事兒罷。之所以不記得事發何時,當然是因記憶不甚明了。當時的由良公房卿,還不過是個三、四歲的娃兒。

  記得當時兩眼所見,是一片山中景色。

  至於是哪座山,可就不確定了。只是不知何故,印象中該處地勢似乎不低。不過,倒也不是林木蒼蒼的深山景色,而是片一望無際的樺木林。當時日照是強是弱雖不復記憶,但依稀記得並不是個陰暗無光的白晝。舉頭仰望,遼闊的天際雖不見星辰,但也不至於是一片漆黑。

  或許是黃昏時分罷。

  當時似乎還聽見了潺潺水聲,但記不得是否看見了河川,水流聽來也並不湍急。如今想來,當地或許是座湧泉或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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