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果不其然。”

  倘若彈正的性格真如百介所想像,這態度就是理所當然了。一個須借殺戮滋養維生的死神,哪可能拜神禮佛?再者,若一切慘案真是他所下的手,不就更是毫無理由相信這些妖魔之說?

  噢,這直覺可真准哪,平八繼續說道:

  “有人甚至認為,殿下對神佛毫無敬畏之心,或許就是招來此一妖魔的原因哩。”

  就某個角度而言,這推論堪稱卓見。

  “既然性格如此,他哪可能將那亡魂的話放在眼裡?見到家臣們個個驚慌失措,還厲聲怒斥世上哪有鬼怪這種東西哩。”

  “這個殿下難道認為,這場亡魂所引起的騷動其實是有人在裝神弄鬼?”

  “應該是罷。畢竟這亡魂至今仍未曾在殿下的寢室露過臉,他自己還沒見這過,因此才認為是大家眼花了。”

  “難道那亡魂——進不了他的寢室?”

  沒這種事兒吧?平八一張圓臉上的圓眼這下睜得更圓了:

  “畢竟是鬼,哪可能有進不了的道理?那種東西想必就活像長屋裡的孑孓,應該是哪兒都鑽得進去才是罷。若貼了什麼有法力的符咒或許還另當別論,但是這位殿下大人比誰都不相信鬼神之說……”

  這亡魂要想闖進他寢室里哪會有什麼問題?平八說道。

  看來平八已是打從心底相信這場騷動是這亡魂所引起的。起初對這起傳言似乎還是半信半疑,但到這時候已不再有半點兒懷疑了。

  “不過,平八先生,為何那御前夫人從未在殿下大人面前現身?倘若她真是阿楓夫人的冤魂,頭一個該見到的理應是彈正大人才是罷。光是嚇唬領民、脅迫家臣,豈不是找錯了對象?阿楓夫人不是在和彈正大人起了爭執後,才從天守投身自盡的麼?”

  這也有道理,平八說道。

  “你說是不是?倒是,彈正大人患病之說,又是怎麼一回事兒?”

  “江戶屋敷裡頭似乎也認為,那不過是為應付幕府而編造的說辭。不克參加參勤交代,似乎不過是因為財政上有困難——那可是需要花上許多銀兩的。”

  走這麼一趟的確是所費不貲。

  參勤交代原本就是為掏空諸藩的國庫而設計的制度。帶領為數眾多的家臣從僕,自本國領地浩浩蕩蕩地前往江戶,得耗費多少銀兩理應不難想見。

  “患病這理由瞞得過幕府麼?只要稍事調查不就被拆穿了?”

  “是呀。”

  “畢竟是老規矩,也不能輕易延期或中止。而且那御前夫人的亡魂聽來似乎也有些蹊蹺;為何教家臣們如此畏懼?阿楓夫人雖然境遇堪憐,但也是自己選擇斷了性命,而非為他人所殺。再加上家老對其弟志郎丸的戒心,總教人覺得似乎有些不尋常。”

  “說得也是。”

  平八陷入了一陣沉思。

  “這麼說的確不無道理。看來我是眼見江戶屋敷從上到下全慌成那副德行,也沒多加思索,就全盤信了這回事兒罷。”

  “他們真慌張到這種程度?”

  “是呀。權藏已經是個老頭子了,衰老到沒什麼力氣發慌,但其他人可就全亂成了一團,嚇得我連裡頭有人訂的貨都忘了留下。”

  “裡頭有人訂的貨?是什麼東西?”

  不就是書麼,平八回答道。

  “訂的貨——就是書麼?”

  “我就是為了送書才上那兒去的呀,畢竟我可是開租書鋪的。噢,上回百介先生不是曾托我到那兒打聽打聽麼?當時就被告知,領地那頭有人想訂書。”

  “領地那頭有人如此大費周章地訂書?”

  這是怎麼一回事?就北林藩的現狀來看,理應不至於有人有這閒情逸緻從江戶訂購繪草紙讀本才是罷——

  其實,平八解開包巾說道:

  “那人訂的並不是書,而是錦繪。我之前不也說過?有人就是愛看這種東西——”

  平八從行囊中取出幾張錦繪,在百介面前排開。

  “這些是……?”

  上頭畫的,竟然悉數是些血淋淋的殘酷光景。

  “這些連環圖是淨畫些殘酷至極的東西,因而被逐出歌川派門下的笹川芳齋的新作,叫做世相無殘二十八撰相。”

  既然被逐出門派,就沒有任何一家規模較大的出版商膽敢為他印這些東西了,平八說著,從裡頭挑起一張讓百介瞧瞧。

  畫中是個渾身是血的男子,在泥濘中揮舞著染血大刀格鬥的情景。

  “你瞧,這畫裡的是團七九郎兵衛,出自歌舞伎里的夏祭浪花監(注27),是其他繪師也鍾愛的題材。”

  [注27:以昔日大阪百姓為主角的歌舞伎名劇,團七九郎兵衛為劇中要角,全劇最著名的即為團七露出一身剌青,於長屋泥濘中斬殺反派義平次的場面。]

  果真是驚世駭俗。

  若考量北林的現況,這些畫更是顯得傷風敗俗。

  不對——

  “平八先生難道不覺得不大對勁?”

  “有哪兒不對勁?”

  “這——你想想,自己的藩國正因妖魔詛咒而處於存亡之秋,而且頻繁發生一如這些畫中所描繪的慘禍,怎可能還有人想看這種東西?”

  “噢。”

  平八再度端詳起眼前的錦繪。

  “這些畫的確是傷風敗俗——不過,這東西從五年前就開始刊行一年印七張,去年印了這七張後,總數二十八張便告完結;而訂購這些東西的武士是每一張都買了。起初是見到我在中間部屋攤開這些畫閒聊時買下的,後來每逢類似貨色出現,就會悉數購買。因參勤交代返回領地而不在江戶時,也都會以這種方式訂貨。今年他們不是沒趕上參勤交代麼?因此,我只當他是要將貨湊齊,也沒懷疑過什麼。”

  “且——且慢,你方才說什麼?”

  “噢,只提到他們今年沒趕上參勤交代……”

  “不是這個,這些殘酷的畫每一年各印幾張?”

  “七張呀。”

  百介將攤在榻榻米上的錦繪悉數匯集到了手頭。

  四溢的鮮血,飛濺的鮮血。

  刀刃,傷口,首級,胳臂。

  “平、平八先生,除了這些之外——你手頭可還有其他的畫?若是有,可否讓我瞧瞧?”

  大概是教百介這突如其來的激動氣勢給嚇著了,平八隻能像個小廝似的膽怯回答:

  “這東西畢竟稀少,全部我是沒有,不過還請先生稍候。之前我也說過,時下好此道者甚眾,因此我隨身倒是有帶個幾張——噢,有了。就這個,就這個。”

  放置於棋盤上的首級。

  顏麵皮膚慘遭剝除的男子。

  渾身是血被人倒吊的——孕婦。

  “這、這幅畫是……?”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