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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藩主山內公為人公正不阿,重情重義。既已判定無罪,即使在下如此來路不明,亦不會苛酷以待。”

  右近如此補充道。

  只不過——

  無論對右近是如何禮遇,也不該迫使他配合曠日費時的調查,在唯唯諾諾中虛度時日。

  想到著里,百介不由得內疚了起來。

  右近本應儘快趕回家去。

  畢竟他之所以在外奔波,並非為了遊山玩水,而是奉某人之密令,隱姓埋名地進行搜索。

  這個人物——

  根據右近所言,乃北林藩城代家老。

  ——這又是個奇妙的巧合。

  百介心中不由得湧現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土佐,北林。

  ——七人御前。

  難道純屬巧合?不,這絕非巧合。

  右近所奉的密令,乃找出於北林領內接連犯下殘酷斬人事件的兇手,其實也等同於調查七人御前之相關傳聞。

  而且,當時認為最有嫌疑者,乃北林藩先代藩主正室那位行蹤不明的弟弟小松代志郎丸。而先代藩主之正室,乃與眾人傳說中的御燈小右衛門為同地出身,且原本已被許配給小右衛門的千代之女阿楓。

  一切偶然之間均有因緣相連,若稍加追本溯源,零零星星的大小瑣事其實均出自同一源頭。

  不論是右近還是百介,都不過是為這些關連所牽絆的丑角。

  ——七人御前。

  也就是死神。

  任由命運擺布而下嫁北林的阿楓,於先代藩主歿後,與現任藩主發生激烈衝突,最終躍下天守自盡。其弟為報姊仇,方慘殺北林領民,並四處散播怪力亂神之駭人謠言——此乃北林藩家老之推測。

  為人剛直、劍術高強而備受家老賞識的右近,方才奉派前去尋訪志郎丸的行蹤,以確認此推論之真偽。

  由於城代家老曾保證若完滿達成此一託付,必將延攬其入城仕官。

  因此對右近而言,此密令攸關一己之宦途,無論如何都得對家老的囑託有個交代。

  右近非得獲得這份差事不可,理由是——

  當時,右近之妻已是有孕在身。

  就百介看來,右近在時下的武士中算得上是個罕見的愛妻夫君——雖然這或許不過是尚未成家的百介的偏見。猶記在旅途中,右近不僅常提起有孕在身的妻子,還曾數度言及對愛妻為自己所背負的辛勞是何等感激。

  此外,當話題觸及孩子時,右近也會浮現愉悅的笑容。每當在旅途中見到孩童,也不忘投以關愛的視線。

  至今百介仍能清晰地憶起他那和藹的神情。當時百介由衷體認到,知道愛妻懷了自己的孩子時,一個男人原來是如此開心,這實教人欽羨。

  想來他肯定是歸心似箭。

  在這種情況下還得被幽禁一個月,想必是個痛苦煎熬。

  百介端詳起右近的側臉。

  只見他神情頗為晦暗。

  不知是否是屋內過於昏暗,還是垂到臉龐上的鬢毛所造成的陰影使然。

  ——他的孩子。

  應該已經出世了吧。

  從他這副模樣,一眼就看得出他尚未如願仕官。

  ——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這下百介心底的不祥預感變得益形強烈。

  “為奸計所害、又為妖魔所惑,在下原本已有難逃一死的覺悟,但拜該超乎常理之事件所賜,方得一雪奇冤。雖然如此,在下還是未能完成家老囑託,也沒監定志郎丸是生是死便逕行折返。進入北林領內時——已是彌生(注9)之初了。”

  [注9:陰曆三月。]

  右進抬起頭來,彷佛眺望遠方般的眯起雙眼繼續說道:

  “領內——已經變得混亂異常。”

  “混亂是指……?”

  “在下不禁納悶,所謂人心退廢,指的可就是此等情況。”

  右近皺起了眉頭,再度低下頭去說道:

  “北林原本就不是個富庶的藩。由於土地貧瘠,農民只能分耕微微可數的農田,勉強換個溫飽,主要財源只得仰賴山林,但可伐資源亦已幾近枯竭。不過現任藩主對領民似乎頗為嚴苛,使居民過得更是民不聊生。狀況之窘迫,在下原本亦已知悉。這下又加上——”

  “攔路斬人……?”

  那並非攔路斬人,右近說道。

  “為何不是攔路斬人——據說犯案手法極為殘酷不是?”

  “不,山岡大人。攔路斬人者逢人便殺,但這些案子的兇手卻是先將人給擄走。”

  “將人——擄走?”

  “沒錯。將人給擄來後,先是將犧牲者折磨至死,接下來再毀其遺骸,對死屍百般凌辱。這哪稱得上攔路斬人?”

  “將人給殺害後,還要繼續毀屍?”

  “若調查文書所述無誤,案情確實是如此。兇手於毀屍後,再棄被害人慘不忍睹的遺骸於荒野。手法之殘虐,簡直有如鬼畜。”

  聽到這番話,右近按在膝蓋上的雙手不僅顫抖不已,還牢牢地緊抓起褲子。

  “而且,一如山岡大人所言——城下居民紛紛指其為妖魔詛咒,聲稱該地已為邪氣所蔽。”

  “妖魔詛咒?”

  “沒錯。事到如今,在下也認為這傳言有一半屬實。”

  不,右近將手掌往前一遮說道:

  “——在下的意思是,雖無法斷定世間是否真有妖魔鬼怪,但一地若充滿惡念,對該地居民應該也會產生某種影響。”

  “惡念……?”

  “是的。每個路口均瀰漫這一股血腥味,隨時都可能發現鄰人的手、足、甚至腦袋被遺棄在自家門口。雖不知昔日的亂世是否也曾如此,但時值太平盛世,卻還得被迫過起這種隨時可能喪命的日子,人心豈有不被扭曲的道理?”

  這下百介也變得啞口無言了。

  “山岡大人。在下認為人只要心懷那麼一點兒希望,無論日子過得是如何窘迫,理應都有辦法好好地活下去。莊稼百姓即使遭逢饑饉荒年,被迫過起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還是能寄望明年可盼得溫飽。不,若明年還是不成,也會希冀景況將在後年有所好轉,並得以繼續把田給耕下去。是不是?”

  應該是罷——百介有氣無力地回答道。雖然成天像個漂泊浮萍般四處溜達的他,也沒資格判斷是否真是如此。

  “遺憾的是——只消幾樁慘禍,便能輕而易舉地顛覆這種微不足道的期待。”

  事態真有這麼嚴重?治平問道:

  “都教整座城變得如此紛擾了,難道這妖魔所犯下的暴行真有如此殘酷?”

  “的確是殘酷之至。說老實話,在下原本也沒料到竟然會是如此悽慘。”

  右近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神情說道:

  “當初奉家老之命出巡時,在下尚不知事態有如此嚴重。但在返回領內親眼看到調書後——可就驚訝得啞口無言了。有個年紀未滿十五的百姓姑娘,在經過無數次凌辱後,被剝下了臉皮棄屍河畔。客棧老闆娘遭人斬首,屍身被拋到了行人熙來攘往的大街,首級則被放置在磨坊的石臼上。每一、兩個月就會有人犧牲,這種情況已經持續好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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